"為何說不得?"這可奇了,程朔不免心生好奇。
被臨幸的宮人不是欽點在后妃之冊中的女子,所以皇上認為她身份卑賤、不值一提嗎?
納日允蒼不是這樣的人,程朔曉得的,所以一頭霧水。
"程朔,你還真大膽,竟敢質問朕?"納日允蒼瞪起雙眼。
"若論君臣,那麼屬下便不敢、也不當質問,若論起情誼,則程朔理當問得、該當問得,沒什麼好掩蔽的,就不知皇上要與程朔論的,到底是君臣之義、還是兄弟之情?"
納日允蒼聽他這麼一說,一時有些語塞。
"你的確不是外人……"他呵呵一笑。"但是朕不想說。"
程朔無可奈何,只得聳了聳肩,堂堂一國之君耍起賴皮,他也沒辦法。
"既然皇上不想說,臣也不再追問,還是談談正事罷。"程朔笑道,由懷中掏出一卷漆封捲筒。"這是今早微臣收到的密報。"
"喔?"
只見納日允蒼從容不迫地打開了漆筒,取出密報,一行行地細細觀讀,只是雙眉不由得漸漸緊蹙。
"皇上……"程朔不免有些緊張。"發生了什麼事嗎?"他小心翼翼地探問。
"你自己看罷!"納日允蒼忽將密報一攏,丟到程朔面前,自己則背身走開,程朔忙拾起密報打開細讀。
"臣劉興密奏,近日裡英親王府中無半點動靜,傳言王府集資增加武力一事純屬子虛烏有……"
念了一句,程朔便道:"看來英親王府中什麼事也不曾發生……"傳言權傾朝野的英親王有意弒上篡逆,對納日允蒼而言,他的存在有如芒刺在背。
"就是什麼都沒發生,才叫人覺得匪夷所思。"納日允蒼冷冷地道。"老狐狸知道我疑心他,動作自然不會太大。"
"皇上……"程朔一副有口難言的樣子。"有句話,臣不知當講不當講。"
納日允蒼看了他一眼,目光凌銳。"有話直說。"
"臣以為,英親王目前應無反叛之心。"
納日允蒼聞言,嗤笑了一聲。"朔,你是未老先糊塗了嗎?英親王以攝政王之尊,挾天子以令諸侯,使得朝中大臣只知有攝政王而目中無朕,這豈是人臣之道?"
"英親王是跋扈了點……"程朔思索著不知如何作答。
"朔,別想兩面討好。"納日允蒼打斷了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前。
程朔聞言,不由得雙眉緊蹙。"莫非皇上懷疑臣子的忠誠?"
"朕自然想相信,但如果有人言行無法使朕滿意,那可就難說了。"納日允蒼冷哼了一聲。
程朔深深吸了口氣,顯然極力忍耐著。"臣是就事論事,程朔永遠是皇上的奴才,只是臣懇請皇上,再多觀察些時日,日久見人心,英親王是怎樣的人,屆時自有定奪。"
"你能忍,朕不能!"納日允蒼冷不防重擊書桌,怒道:"朕不是傀儡皇帝!"
天子的雷霆之怒來得突然,就算是親如兄弟的程朔也猝不及防,連忙雙腳一跪,磕下頭去。
"皇上息怒,自古以來忠言逆耳,但聽得進去的才具備一代聖君的氣度胸懷,臣永遠是皇上忠實的臣子,因此冒死也要說出心底話,皇上若覺得臣不忠,臣也唯有一死以明心志了。"
"你……你……"納日允蒼指著程朔,好半晌說不出話來,就這樣僵持了一會兒,書齋裡靜到連根針落在地上都會聽見,程朔屏息以待,就是沒有抬頭。
直到他聽見納日允蒼的笑聲。
"皇上……?"
納日允蒼由喉中發出深沉的低笑,最後竟親自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來攙扶。
"起來。"納日允蒼道。"你這招厲害,朕若聽不進你的話,豈不成了昏君?"
"皇上聖明。"程朔聞言,心中大石始落下,鬆了口氣。
"但是……"納日允蒼笑意微斂,薄冰般的眼神如蒙寒霜。"防人之心不可無,朕不會因此而對英親王有一絲一毫的鬆懈!"
"臣明白。"程朔點了點頭,心中的思量卻是半分未停。
當今的少年天子,桀驁不馴、雄心偉略,自是不會甘心處處受攝政王掣肘,然而英親王也不是省油燈,他就算心中真無反意,恐怕也會被眼前的局勢和有心人的挑撥利用而與王室失和,該如何是好,就全憑聖上的一念之間了。
想到這裡,程朔不免暗暗憂心。
皇上啊皇上……您可別操之過急才好……望著眼前不遠處那意氣風發、神采朗俊的天之驕子,歎了一口氣。
誰……誰才能打動他的心?
第三章
三年後。
太后的寢宮裡頭,黎初心正忙著著太后娘娘種植的花木提水。
這本是太監干的粗活,她卻一手包了,這畢竟原就是她喜歡的工作,蒙太后允許,她甚至得以在自己居住的小院裡種植一些鮮蔬。
一切都沒有什麼改變,除了寂寞些以外,她倒是滿能自得其樂的。
走進太后的花房裡,她送上水,孝慈太后轉頭看見她,微微一笑。"丫頭,你過來看看,我這株夜曇花含苞欲滴,指不定今晚就開花了呢!"
黎初心湊身過去欣賞,只見雪白的曇花花苞飽滿碧盈,不由得面露衷心的微笑。"這都是托老祖宗的福氣。"
"哪兒的話呢!花這東西哪,天生就比人嬌貴,要是移了地方,水土不服就得枯死,半點情面也不講的,哪怕你是什麼小祖宗還老祖宗呢!"孝慈太后笑著回身,看到黎初心手上挽了個籃子,奇道:"咦?丫頭,你手上攜的是什麼東西?"
黎初心聞言,這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忙不迭地呈上籃子。
"稟太后,這是奴婢自個兒種的幾樣鮮蔬,奴婢想讓老祖宗也嘗個鮮,望老祖宗不棄。"
孝慈太后接過籃子一瞧,俱是綠油油的新鮮蔬果,上頭還沾著晨露,比之高貴的夜曇花,這籃子裡頭的蔬果更顯得別有鄉村意趣,一陣喜上心頭,她不禁連連點頭。
"還是你這孩子心細,進宮多年,山珍海味都吃膩吃煩了,還是這些看來尋常的東西新鮮--"她正說著,突然又頓了一頓,黎初心見狀,不免疑惑。
"太后娘娘?"她試探性地喚了一聲。
孝慈太后被她這麼一喚,倒醒過神來了。"丫頭,你可知道我在想什麼?"
"奴婢不知。"
"你不知道我就告訴你。"孝慈太后道。"這些東西雖稱不上是什麼稀奇寶貝,不過平日在宮中倒也難得一見,我在想啊,你不如把這籃蔬菜呈給皇上,讓他也嘗嘗鮮如何?"
黎初心一怔,半晌不語。
"丫頭?"孝慈太后喚了她一句,見她沒反應,於是又再叫了一次。"丫頭!"
黎初心赫然如夢初醒,望著太后莊嚴的表情,顯得不知所措。
打從她到這裡當差以來,她們一向都很有默契地規避著皇上這敏感的話題,為什麼……為什麼今天太后會突然叫她將這,些東西送到皇上那兒去呢?
她不能理解。
太后看著她的表情,彷彿對她的疑惑早就瞭然於心。
"今天是一年一度,百官同朝議政的日子,你父親應該也會進宮裡來。"她輕描淡寫地道。"若去了皇上那裡,你不一定會見到皇上,卻也許能夠見到你父親。"
"真……真的嗎?"微微的,雙手在發抖,侯門一入深似海,她早就斷絕了相見的希望,如今卻突然有了重敘天倫的機會,教她如何不驚喜萬分?
"去吧,這些日子你服侍得很盡心,本宮也沒什麼可賞你的……"孝慈太后一面說,一面命人傳上一塊牌子,遞給她,說道:"這是通行各宮門間的腰牌,那些大侍衛們決計不敢為難,去見見你爹,敘敘父女久別之情罷!"
黎初心仍有些不敢相信,慢慢地站起身來,恍如身在夢中。
"怎麼,還杵在這兒?快去哪,可別把差使辦砸了!"身後的總管太監劉福,見她高興得不知所措,連忙推了她一把。
"奴……奴婢失禮了。"她邊說,邊往後挪移腳步。
孝慈太后見她高興的模樣,心情也好了起來,直到黎初心謝恩告退離開後,她才有感而發地歎了口氣。
"老祖宗,歎氣對您身子不好呢!"太監劉福忙勸道。
"唉,這丫頭啊,真是太單純了……"能為了這麼一點小事而雀躍,不像是久居宮中而變得深沉的女子,她仍保有她天性裡恬然可親的一面,就像塊難得的璞玉般珍貴……
黎初心或許實在不適合待在宮中。只是,她已一腳跨入這泥沼裡頭,想要抽身,恐怕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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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國軒,是皇上專門用來議論國事的特別書房,一般內宮女眷很少涉足此地,席初心憑腰牌和幾兩銀子穿過重重看守的侍衛和小太監,這才有機會悄悄地靠近書房外的迴廊。
這裡不是她該來的地方,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