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黎初心啞口無言,倒是納日允蒼有話說了。
"怎麼?嚇著了?朕讓底下人好生查了查。你說你身份卑下,朕看不是,你父親官拜中書舍人,官位雖說不大不小,但也絕非低三下四,你說你不配為妃,朕看不是,你原先就是以秀女身份應選入宮,你說你並不聰明,朕看不是,你除了聰明,還懂得耍心機,處處給朕碰軟釘子,好以退為進……"納日允蒼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後,突地將自個兒的額抵上了黎初心慘淡的嬌客,唇角帶著一抹殘酷的冷笑,卻用著低沉而有磁性的聲音,輕輕地喚著她的名。"初心,你說,朕說得對嗎?"
這是第一次,他親口呼喚她的名。
額碰著他的額、眼對著他的眼,他所呼出的每一口氣息,都悉數進入她的鼻翼……這是一個令人心動的距離,然而……然而他卻用那麼好聽、那麼惑人心神的嗓音,說出這麼殘忍的話語……
眼眶不由得潤濕,下意識咬住了唇,不讓示弱的淚水流出,即使心底已在哭泣……
"皇上想要怎麼解釋,我無法左右。"
"好個無法左右,你嘴還真硬。"納日允蒼伸出雙手,將她整個人摟在懷中。"倔吧,再倔吧!朕要瞧你能忍到什麼時候,看看咱們,誰強得過誰!"
"這是……遊戲嗎?"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納日允蒼將她當做馴服的對象,與她玩起了一場她輸不起的遊戲嗎?
"你說什麼?"納日允蒼似未聽清楚。
"沒……沒……"
納日允蒼微微一笑,將她抱在懷中。"從此之後,你就留在朕的身邊,朕的起居飲食,一律由你全權照應。"
"是。"黎初心斂眉,不再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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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某個早晨。
晨曦穿進了層層宮閣、重重殿宇,直直射進了龍泉殿裡頭,也喚醒了伏於榻上的金龍。
納日允蒼白龍床上睜開眼睛,懶懶地正坐起身,轉頭,隨即刷下臉來。
"黎初心呢?!"納日允蒼吼著。
一旁侍立的李果兒慌忙跪下。"稟……稟萬歲爺,奴才該死!"一眨眼,黎初心已調過來這兒近一個月了,每天早上,納日允蒼一睜開眼睛,第一個找的人就必定是她,可要說寵愛嘛!那兩人之間又分明不是這麼回事,黎初心可沒上過納日允蒼的床啊!
"朕有叫你去死嗎?朕是問你,黎初心呢?她又去哪兒了?"納日允蒼不由得支手撐額,一副頭痛萬分的模樣。
"稟,稟萬歲爺……她、她……"李果兒正兀自嚇得連話都說不全了,這時後頭傳來一陣規律的腳步聲,李果兒一回頭,來人正是黎初心。
"哎呦……姑奶奶……"不由得鬆了口氣,李果兒慌忙道:"萬歲爺,來了、來了,奴才先告退,告退……"語音方落,只見他拔腳就溜。
納日允蒼一抬頭,便望見黎初心端著一盆洗臉水,正朝著他走過來,一個滿意的微笑自他唇邊浮起,但隨後卻又想起什麼似的,很快收起了笑意。
"你去哪裡了!"納日允蒼一邊問,一邊仔細盯著她瞧。
"誠如皇上所見,我去端洗臉水。"黎初心將臉盆放在紅木貼花支架上,便走到納日允蒼身邊,作狀要扶。"請皇上起身梳洗。"
"你的語氣倒是很乖順。"
"這是我的本分。"黎初心依舊不卑不亢地。
"什麼時候換的新衣裳?桃色很適合你。"她向來穿著的顏色,不是杏色就是綠色,今兒個突然換上這件淺桃紅提花常服,倒讓他眼睛一亮,挪不開眼了。納日允蒼一邊接過黎初心擰好的帕子擦臉,一邊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瞧。
"趁空按的。"
"南都織造上貢的緞子裡有幾疋嫩桃紅色布料,你領去做幾件衣裳吧!"納日允蒼道。
"謝主隆恩。"黎初心微福身子,依舊答得平淡。
然而,納日允蒼卻聽出她語中帶刺。"你不高興?"
"皇上何出此言?"黎初心淡道。
"怎麼了,朕待你不好了?"
"皇上對待初心夠好了。"吃的穿的都已超過一個下人該得到的本分,如果真要用言語形容,恐怕也只有受寵若驚四個字。
納日允蒼皺起眉頭。"這個月以來,你始終不苟言笑,朕都忍了,怎麼,莫非還在生氣?"他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然面黎初心似是已被恫嚇麻痺似的,答話依舊不痛不癢。"皇上毋須在意下人們的想法,您高興就成了。"
一股無名火漸起,納日允蒼丟了帕子,將黎初心一把抓過!"你今天是怎麼搞的?非得把朕惹火,你才快活?"
"奴婢不敢。"
"你!"納日允蒼氣結地看著她。
兩人僵持甚久,半晌,初心才歎了一口氣,道:"皇上要打要罰,我都沒有怨言,只求皇上……只求皇上讓我擁有屬於自己的一點尊嚴……"
"尊嚴?朕對你還不夠禮遇!朕要封你為妃,是你嚴辭堅拒!"
"那麼皇上愛我嗎?"
"什麼?"納日允蒼一愣。
黎初心忽然主動將自個兒的雙眼對上他的,像是豁出去般,一字一句地問道:"這一個月以來,初心心裡頭一直有個疑問,那就是,皇上愛我嗎?"
納日允蒼回過神來,直覺地嗤之以鼻。"從來沒有人問過朕這種問題。"
黎初心一笑。"皇上覺得這個問題可笑嗎?"
"你這什麼意思?"
"沒別的意思。"黎初心搖搖頭,道:"皇上如果覺得可笑,不用回答也沒關係的。"多麼傻啊,她竟妄想與他交心,開誠佈公的談,她忽略了自己根本一輩子也無法與他平等相對。
想要掙開他,然納日允蒼卻不放手。
"等等。"他攔住黎初心。"你不會有朕留住你,就必須要愛你的那種奇怪認知吧?"
黎初心默然。
"說話。"納日允蒼嚴肅地說。
半晌,她搖頭。"我不會,再說,我什麼都不是。"
"那很好。"納日允蒼點點頭。"你要知道,皇上富有天下,萬物與子民均為其所有,連你,也不例外,希望你只是難纏,不是愚癡。"
"是,我明白,皇上該更衣早朝了。"
"嗯。"納日允蒼簡短地答了一句,不知怎地,面對黎初心的恭順,他心中卻無絲毫佔據上風的感覺。或許人就這麼容易不滿足,他倒寧願黎初心回嘴,這才有趣,如果黎初心老是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樣子,他心頭就宛如什麼梗住似地不舒服。
眼看早朝時刻馬上就要到來,納日允蒼的心思逐漸轉至政事,他明白這不是跟黎初心耗下去的好時機,至少,以後有的是機會。
"朕從沒問過你,朕去上朝之時,你如何打發時間?"離去前,他又問了一句。
"御花園中有花有草,初心一向自得。"
這顯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納日允蒼挑起俊眉,卻沒有再說什麼,只見他轉身出外。
"擺駕上朝!"
一群太監隨著他的命令,一聲疊過一聲,高昂而氣勢十足的大喊:"上--朝!"那聲音,響徹了整個宮殿、整個雲霄……
目送著她的王穿著齊整、威風凜凜地自龍泉殿離去,初心將手覆上自個兒胸前,摸出了那塊琥珀。
"你是如此高高在上啊,皇上……"黎初心痛楚地凝視著那自晨光中消失的背影,不自覺地低語。
因為是皇上,所以無法固守一顆真心,她不該、也不能去要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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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
眾位大臣班列於兩側,高踞於皇座的納日允蒼則冷眼看著,一轉瞬便瞥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聽說英親王已經前來上朝了?"
語音方落,隨即一個男子從人群之中緩緩地走出,只見他雖屆花甲之年,頭上卻不見一絲白髮,精壯的體魄顯見習於軍戎生涯,銳利的眼光恍如能直視人心,哪來一點病容?正是英親王是也。
"老臣參見皇上。"
納日允蒼微微傾身,瞪著他的頂子瞧。"英親王,你的病可好些了?"
英親王抬起頭,老成持重的面容一點也不畏懼天子犀利的視線。"托皇上鴻福,親遣太醫,又賜以良藥,老臣的病已經好了大半。"
"喔。"納日允蒼點點頭,站起身子,雙手交握,步下台階。
"那好,咱們君臣談談正事吧,邊境有盜匪滋事的奏摺,你知道消息了?"
只見英親王垂首躬身。"老臣近日均在家中歇息養身,對外之事,一概不曾知曉。"
好你個老狐狸。
納日允蒼心中暗暗冷嗤了一聲,表面上依t日是不動聲色。"現下你知道了,可有什麼良方?"
"臣以為應速速派兵剿賊。"
"說的倒輕鬆,派誰去?"這回納日允蒼不待他回答,馬上道:"朕聽說梁起壯擁兵自重,叫不太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