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電梯按鈕前掌握電梯操控權的杜瑞仙在等候片刻後,覺得有些奇怪,忍不住抬頭看了下。
「我搭下一班好了。」感覺太過詭異,外國男子主動表示,馬上走出電梯。
杜瑞仙聽不懂,一臉怪異的看著突然走出去的外國人。
「他說想到臨時有其它的事,不坐電梯了。」皇甫殿臣很及時的「翻譯」。
聽他這麼說,她默默的按下「關」的鍵,任電梯繼續一路往下。
到了最底層,出了電梯,因為穿著的關係,皇甫殿臣並沒引起太大的注意,最多只因為他給人的似曾相識感,因而引來一些注目。
但幸好,因為杜瑞仙心不在焉,很嚴重的心不在焉,她對周圍所發生的一切一概毫無所覺,更甚者她因為恍惚的關係,只知道要走,沒頭沒腦的往前走,看見前方有路她就走……因此他們很快的離開了世揚,讓皇甫殿臣躲過更多的注目,省去被認出的困擾。
他其實很不想打擾她,但陪著她沒頭沒腦的走了好長一段路之後,他覺得不能再這樣放任她下去了……
忽地一股拉扯的力量止住了她行進的腳步,杜瑞仙停了下來。
有那麼一瞬間,清麗的小臉上出現的只有茫然,她順著手臂上的拉力往上一看,就看見她熟悉的皇甫殿臣,然後沒來由的,一陣排山倒海的委屈感淹沒心頭,讓她驀地好想哭。
她完全無法自制,眼一紅,喉嚨就像是讓什麼梗住了一樣,她無法言語,眼淚順勢就這麼滑落,可憐兮兮的樣子活像遭人棄養的小寵物般,教人心憐不已。
並沒有人教導過皇甫殿臣該怎麼面對這種場面,但他很自然而然的用力一帶,將她擁進了懷中。
長達數分鐘,沒有人開口。
他擁著她,提供自己的胸膛當她的避風港。
她靜靜的倚偎著他,對著他的懷抱暗暗流著忍抑多年的眼淚,直到她警覺到現實面,身邊有著來來往往的行人與好奇的注視,她連忙抹去眼淚……
「對不起,我失態了。」她胡亂的擦著眼淚,用濃濃的鼻音道歉。
「我們需要好好談談。」他說,只這麼說,沒談及其它。
「不用了。」知道他想問什麼,杜瑞仙有些抗拒,她實在不想去談那些不開心的往事,尤其那些至今還是她的夢魘。
可惜她沒有選擇的權利,特別是在皇甫殿臣下定決心的時候。
「我堅持!」他說道,不由分說的將她拉進路邊的一間咖啡吧裡。
他決定,這是一個好好瞭解她的時候,他要知道方纔的事,要知道所有有關她的事,就是這樣!
☆☆☆
「我以為妳跟家人很親近。」等待咖啡送上的時候,皇甫殿臣不容她逃避,逕自劈頭直接就問了。
她沒說話,不想說話,纖纖十指絞著桌巾,樣子有些落寞。
「方纔那個女人到底是誰?她不是妳平常嘴裡念著的『大軍』。」後面一句,皇甫殿臣相當肯定。
「當然不是!你不要這樣侮辱大君。」她總算開口,悶悶的聲調語氣,教皇甫殿臣覺得很不能適應。
「那麼『大軍』、『小軍』到底是誰?剛剛那個女人又是誰?」皇甫殿臣順著她的話問。
「他們……都是我的家人。」歎了一口氣,她說明當中的不同。「只是一種是實質上的家人,一種是名義上的。」
「剛才那個,就是名義上的?」皇甫殿臣下判斷,百分百止目定自己推論的正確性。
「嗯。」果不其然,杜瑞仙點點頭,又是重重的一聲歎息,道:「人跟人,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有緣分的,就算實際上是陌生人,也能親得跟一家人一樣;沒緣分的,就算因為姻親關係成為一家人,但也有可能互相對立、有如敵人一樣。」
她苦笑,出口我解嘲道:「說敵人,還算是高估了我自己,對我繼母跟兩個繼姊來說,我根本稱不上當敵人的資格,在她們眼中,我只是一個礙事的人,看了就心煩的程度,就跟看見蟑螂、老鼠一樣。」
「方纔那個女人,就是妳繼姊之一。」皇甫殿臣思路清晰,很快掌握了其中的訊息。
「是的。」她說明。「算起來,她是我大姊,在我八歲那年,我繼母跟我爸結婚後,她跟思思姊一起跟著我繼母嫁過來。」
而那,正是她人生噩夢的開始。
「爸爸跟我說我會有新媽媽,也會有兩個新的姊姊,他說新媽媽跟兩個姊姊會疼我、愛我……」她低語,因為思念起父親,語氣變得如夢似幻。「他還說我們雖然一開始是兩個家庭,可是一起組成新的家庭後,還是能像一家人一樣,和樂融融、過著幸福樂的日子……」
皇甫殿臣安靜聽著,就算她忽地停了下來也沒催她,他也不知是哪來的耐心,很理所當然的,就這樣靜靜的、隨著她傾訴的步調,不發一語的耐心靜候。
並沒一讓他等太久,思念父親的美好一下就幻滅,她希望自己平靜,可是眼淚卻不聽話的又掉了下來。
「爸爸說,組成新的家庭後會幸福,可是爸爸騙人,他騙人。」她低語,渾然不覺自己流了淚,只是視而不見的凝視著交握的雙手。
他想也不想地伸手覆住她的手,要思緒被過去的回憶給佔滿的她知道,她並不孤單。
她知道他的心意,朝他露出感激一笑,幽幽訴道:「人生並不像我爸爸想像中的美好與順遂,或許在他的眼中,事情就跟他想像的一樣,但他從來都不知道繼母與兩個姊姊對我的關心與疼愛,永遠都只是在他面前才會存在。」
「她們打妳?凌虐妳?」想到這種可能,一種莫名的恨意填滿皇甫殿臣的胸臆之間。
「當然不至於到那種地步,如果打出傷痕,怎麼跟我爸爸自圓其說?」她苦笑。「背著爸爸,她們就是一副不理我,採取任我自生自滅的冷淡態度,要真理會我,唯一會有的,永遠就只有冷言冷語、奚落嘲諷……」
「嘲諷?」皇甫殿臣微怔,不明白對一個八歲的小女孩有什麼好嘲諷的。
「是啊,嘲諷。」閉了閉眼,」些不堪的童年往事朝杜瑞仙席捲而來,就聽她說道:「她們開口閉口說我是小公主,說什麼平民不能跟公主玩,因此夥同鄰居的小朋友孤立我,不讓我參與他們的任何遊戲,又說因為我是小公主,所以不能做這個、不能做那個,更以為了不弄髒我衣服為理由,搶走所有的玩具不讓我玩。」
頓了頓,壓抑下心頭的苦澀,她這才能繼續說話。「我小時候總不明白她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甚至直到我離開那個家的時候也不明白,是直到前些年,我跟大君慢慢推敲才想到一些端倪。」
「大軍」?再次聽見這個名字,皇甫殿臣的疑問更深,尤其他還捕捉到一個很重要的字眼--離開那個家!那麼,她現在到底是住在哪裡?跟誰住?那兩個所謂「實質上」的家人,「大軍」、「小軍」?
很多的疑問出現在皇甫殿臣的心中,但他不急著發問,安靜地聽她繼續往下說--
「我們想過了,兩個姊姊會用那樣的態度對我,可能是繼母在嫁給我爸爸前,家裡環境不好的關係,因為童年的環境不似我,因此跟著繼母來到我家後,乍然得知我的生長環境竟與她們全然不同時,心態上因為艷羨、以及對現實不公平的感覺扭曲了她們的想法,因此她們兩人總是聯手,極盡可能的孤立我、嘲笑我、打擊我脆弱的自信心。」
「那妳那個繼母呢?她都不管?」皇甫殿臣順著問。
「她怎麼會管這些呢?」她苦笑,一臉苦澀。「她不但是不管,有時候做的甚至比她兩個女兒還要絕。」
他握了握她的手,要她往下說。
「有時候,爸爸心血來潮要帶全家人出去玩,可是繼母就會說為了我的前途著想,我不該錯過鋼琴課、心算課跟一些我根本不想去上的安親班課程,所以主張要我留下來按時上課……一般來說,全家出遊,獨留一個小孩在家很說不過去,可是繼母她最厲害的就在這裡,她總是能說服爸爸,讓他相信,她是真的出自於內心為了我的未來著想,讓他帶著她們三母女去玩,獨留下我一人跟傭人在家,還直誇她有肚量,如此用心的栽培我……」
一股怒意直衝上皇甫殿臣心頭,但他極力忍住。
「妳不跟妳父親說?」他問,很平靜的問。
「怎麼說?」她一臉無助兼淚眼汪汪,彷彿回到當年的她。「每次我想要跟爸爸講這些事時,兩個姊姊就會警告我,要是我敢跟爸爸說,就要我走著瞧,我很怕她們,根本一個字都不敢提。有關繼母的事我更是一個字都不敢講,因為有一次她又用同樣的方式要丟我一個人跟傭人在家,自己跟兩個姊姊還有爸爸一起出去玩,我忍不住脫口說她討厭、噁心,爸爸就罵了我一頓,說我不知好歹、怎麼樣又怎麼樣的,那一次之後,我再也不敢戳破繼母的假面具,我怕再惹爸爸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