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明天一早你就去跟你們館長提出辭呈。下星期一你即刻和鄭毅恆去面試這份工作,只許成功,不許失敗。」蘇曼君一字一句地慢聲說,語氣是堅定而不容轉園的。
「這……」蘇盼雲面有難色了。
「怎麼?你不肯聽我的話?」蘇曼君臉色倏然沉下來。
「不……不是的,我只是怕……韓先生他不中意我的文采。」
蘇曼君臉色稍加舒緩下來,「怎麼這麼沒出息!我這個做姑姑的都敢把你拿出去獻醜,你怎麼能說這種洩氣的話。」
「可是,我還是怕……萬一……」
「沒有可是,也沒有萬一,韓伯濤和汪如萍一定會錄用你的。」蘇曼君厲聲打斷她,表情倏然變得激動而不耐。
「姑姑,我不懂,你為什麼這麼有把握呢?你認識韓伯濤夫婦嗎?」
蘇曼君如遭電擊地寒著臉逼近她,「我為什麼要認識他們?憑他們也配跟我做朋友嗎?他們……他們這對……應該受到天譴、應該受到報應的一對姦夫淫婦!」
蘇盼雲被她幾近歇斯底里的粗暴反應嚇白了臉,「姑姑,你——」她屏息地顫聲喊道。
蘇曼君好像也驀然發現自己的反常,她迅速整理自己激憤失控的情緒,「我沒事,你別多問這件事。如果你還把我這個從小把你撫養長大的姑姑看在眼底的話,你就聽我的話,盡全力去爭取這個工作機會。還有,你最好不要在韓伯濤夫婦面前提到我的名字。」她在蘇盼雲甫張嘴還來不及作任何表示之前,又沉聲制止她,「別問為什麼,等你錄用了,我會告訴你原因的。」說完,她面色陰沉地關掉電視,逕自返回自己的臥室,徒留一團理不清的迷霧讓蘇盼雲細細咀嚼。
望著斑駁灰白的牆壁,蘇盼雲充滿迷惘的心胸裡又多了一層喘不過氣的壓力。
有誰可以帶領她走出這瀰漫著疑雲層層的迷障?她無言地仰望蒼穹,覺得滿天星光都因此刻的茫然而變得黯然失色。
蘇盼雲早上一到圖書館,坐在借書檯的活動轉椅內,心神不寧地整理著昨天送進來的新書。
心裡一直猶疑著該怎麼對向來非常器重她的館長提出辭呈,在她已經把這座規模雖然不大,卻溫馨樸實的圖書館當成自己的家,融入自己的生命成為熟悉的一部分之後。
就在這令她心緒如麻,陷於進退兩難的困境時刻,有個像工讀生的男孩子捧著一束燦爛繽紛、嬌艷誘人的紫玫瑰走了進來。所有工作同仁都暫時擱下手邊的整理工作,引頸注目著這極具戲劇化的一幕情景。當那位工讀生拿著收據開始唱名時,所有圖書館的同仁瞬息把焦點集中在蘇盼雲暈紅而忸怩不安的臉上。
「哪位是蘇盼雲小姐?」
當蘇盼雲窘澀地還來不及作任何回應前,一向精靈古怪、喜歡湊熱鬧的男同事陳天柱即到揶揄著說:
「你還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遜得可以,我們這除了坐在櫃檯那位紅著臉的番茄姑娘,有誰會因為愛慕者的一束鮮花而窘澀竊喜得連自己的芳名都記不起來的?」
那位工讀生好像早就見怪不怪了,連忙把一束鮮花遞到滿臉嫣紅的蘇盼雲面前,「小姐,麻煩你簽收一下。」
蘇盼雲剛簽了字打發了工讀生,手上那束鮮花隨即被陳天柱搶了過去,「哇塞!五十朵紫色的玫瑰,這傢伙出手可真大方。唉!這種奢侈的浪漫,實在令兩袖清風、懷才不遇的我為之感慨扼腕!」
「你得了吧!陳天柱,你就算是口袋裡麥克麥克,憑你老兄那副奇貌不揚的德行,還有一毛不拔的龍太作風,全世界沒有一個小姐會腦筋『秀斗』垂青你這隻鐵公雞的!」在圖書館負責購書、財務事宜的江貴琳聞言也不甘寂寞還嘴相稽。
「我是鐵公雞!江大小姐你又是哈,束之高閣乏人問津的母天鵝?」
「要死了,陳天柱你敢嘲弄我,我要乏人問津也遠勝於你這只準被人退貨的菜鳥!」江貴琳腦火地漲紅了臉。
「菜鳥,你要不要試試看到底是你菜還是我菜?」陳天柱嘻皮笑臉地俯近她,惡作劇十足地猛眨著他那一雙又細又小的老鼠眼。
被他吃盡豆腐的江貴琳光火地瞪大了眼睛,那副咬牙切齒的模樣似乎恨不能立刻剝了陳天柱的皮,將他細嚼慢咽方能一洩心頭之火產,她還來不及大發雌威,報一箭之仇,陳天柱又如獲至寶似地發出了聲清亮驚奇的口哨聲,「哇塞,原來這束玫瑰花裡頭還暗藏玄機,附了一封摺疊精巧、包裝得賞心悅目的信箋,唉!該不會是情書吧?」
蘇盼雲慌忙紅著臉想搶回那封信箋,但狡獪精明的陳天柱早有防備,他像一隻滑溜可惡、動作敏捷的貓兒東竄西藏,逗得蘇盼雲又著急又羞惱,一張俏顏像紅霞暈染般艷麗而不可方物。
偏偏,生性促狹鬼怪的陳天柱卻對她的羞赧焦急視而不見,他拿著粉藍的小信箋在眾目睽睽之下賊兮兮地大聲念著:
盼云「卿卿我的愛」:
有人說小別勝新婚,望著「遠方的雲」,我開始度過這份令我嘗到「聚散兩依依」千百種輾轉滋味的刑期,這種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繭愛」,「在水一方」的你是否知情?
如果「愛就注定了一生的漂泊」,我願意為你過著這種飽受相思煎熬「心有千千結」的日子,當你抹著盛放嬌艷的紫玫瑰,別忘了聆聽「和風」為我傳遞的「心情故事」,更希望你能思憶起只屬於我們的「那串響亮的日子」,在我這只「都市候鳥」望眼欲穿的期盼下,收回你那殘忍的禁令。
「問斜陽」,問「河上的月光」,問「窗外」盛開的「木棉花與滿山紅」,這份刻骨銘心而「難言的戀慕」該如何排解?
深深期盼你的回心轉意,別讓我們這份「夢緣」成為遺憾!
一位縱然為你消得人憔悴
衣帶漸寬終不悔的守候者
曲璨揚敬上
這封情意綿綿、極具用心創意,一口氣凝聚了十八本書名串連而成的信箋,終於在陳天柱眉飛色舞、大驚小怪,又不忘夾雜著響亮刺耳的口哨聲助長效果的情況下公諸於世,充分娛樂了其他聽得津津有味,羨慕莫已的旁聽者,也讓滿面霞光的蘇盼雲窘迫難堪得簡直無容身之處!
「哇塞!這個曲公子的浪漫多情簡直不下於紅樓夢裡的賈寶玉嘛!」陳天柱過足乾癮之餘,猶不忘嘖嘖稱奇地補上幾句戲謔的評語。「完了完了,盼雲小姐,人家可是灑下了天羅地網,我看你恐怕是插翅難飛了。」
「你管我?」蘇盼雲連忙紅著臉一把搶回那張造成轟動的信箋,氣鼓鼓地繃緊一張俏顏重新坐回她的桌前,像跟誰有仇似的看也不看那張信箋,隨手扔進抽屜裡。
「哇!你這樣無情地糟蹋他的心意,我看這回曲公子不僅是心有千千結,恐怕是心如刀絞,滿面瘡痍,此情無言可問天了吧!」陳天柱仍不知進退,繼續發表他那聒噪而令人生厭的高見。
蘇盼雲怏然不悅地蹙起眉端,而一向和她還私交不錯的江貴琳見狀,不由板著臉替好朋友出頭修理那個總自以為是的陳天柱,「陳天柱,我發現你這個人還不是普通的惹人厭,你能不能少開你那張喜歡發表謬論自討沒趣的尊口,乖乖坐回你的座位上辦公,省得本圖書館滿溢的書香味都被你的長舌給嚇跑了。」
「幹嘛,你什麼時候成了本圖書館的代言人啊!要你來多嘴,人家蘇盼雲都不說話,你——」他的「你」字立刻在館長的倏然出現及凝肅注目下消失無蹤。
他識相地撇撇唇轉讓回自己的座位,剛剛還喧囂熱鬧萬分的辦公室,立刻恢復了往常的寂靜。
隨著八點鐘閱覽室和借書室的開放,所有人都專心投人手邊的工作,除了若有所思的蘇盼雲外。
她心不在焉的應付著幾位零零落落前來辦理借書、還書登錄的常客,全部心思都被放在抽屜裡的兩封信佔滿了。
一封是寫了一晚上卻遲遲不敢拿出來的辭呈。
一封則是曲璨揚那張攪得她芳心大亂的情書。
一個令人慌亂無措的早上就在矛盾、掙扎、遲疑中悄悄從指縫中溜走了。
中午輪休時間,意興闌珊地,她整理略嫌零亂的桌面,耳邊卻隱然聽到櫃檯傳來幾聲輕細的敲擊聲,「小姐,我想——」一個略帶著鼻音的女性嗓音跟著響起。
「對不起,現在是午休時間,你如果想借書,麻煩兩點鐘再來。」她頭也不抬地輕聲打岔道。
「小姐,我不是來借書的,我是來借人的。」
當那個隱藏著促狹、像陌生又有幾分熟悉的女子嗓音再度傳人耳畔,蘇盼雲終於驚奇地抬起頭來,然後,驚喜和不敢置信的光芒閃進眼底,「可蘭,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