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孟禹就成了替罪羔羊?小曼,你這麼恨我們,但,盼雲總是無辜的,她是你的朋友的孩子,更是你含辛茹苦一把帶大的,你怎麼忍心把她捲進去?甚至,捏造那種殘忍惡毒的謊言來傷害她呢?」汪如蘋語音悲楚的含淚問道。
蘇曼君只是淡淡地挑起眉毛,「我說過,當我有能力向你們報仇討債的時候,我會無所不用其極的。我連自己的兒子曲璨揚都可以狠下心來不認,蘇盼雲是我一手拉扯長大的,她欠了我的養育之恩,就活該被我拿來當作報復的工具,要怪也只能怪她父母死得早!」
她的殘酷陰冷令汪如蘋打了個冷顫,更令躲在門外偷聽的蘇盼雲渾身輕顫的靠緊了韓盂禹,急於尋求溫暖的慰藉。
韓孟禹連忙擁緊了她,並悄悄俯下頭,憐惜的在她蒼白而淚光瑩瑩的容顏上印下溫柔的一吻。
然後,他們交換了深情的一眼,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傾聽屋內傳來的對白上。
「小曼,得饒人處且饒人啊!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已經傷害了孟禹,也傷害了無辜的盼雲,能不能請你高抬貴手,放過他們這一對何其無辜的有情人,成全他們,不要把我們的恩怨算在他們頭上?」汪如蘋柔聲祈求她。
「放過他們?」蘇曼君寒著臉,發出一聲尖銳而刺耳的冷笑,「汪如蘋,你現在也會心痛,也懂得那種揪心斷腸的感受了?哼,我的報復手段才剛剛上演著,我豈會輕易罷手?折磨你、羞辱你,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心願,我要慢慢享受這種凌遲你的快感!」
「夠了!蘇曼君,你這個心理變態的女人,你陰毒的成就感已經結束了。我跟盼雲不會再受你操縱愚弄了,更不會再讓你愚蠢的利用我們來傷害我的父母,及每一個我們所愛的人!」韓孟禹面罩寒霜的用力推開大門,牽著蘇盼雲的手,理直氣壯的出現在客廳內。
「孟禹,你們——」汪如蘋錯愕地看著他們,心湖裡翻滾著複雜而沸騰的朵朵浪花。
「媽,對不起,我們一直跟在你的後頭,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知道真相。」然後,他別有深意地看了蘇曼君再也發不出任何獰笑的臉孔一眼,「雖然,真相是那麼醜陋而荒誕可笑!」
蘇曼君好像忽然被針刺了一下,她微微縮了一下緊繃的身軀,還來不及做任何有效的反擊之前,蘇盼雲已經站到她面前來,她的表情是悲憫而充滿感慨惋惜的,「姑姑,謝謝你的養育之恩,更謝謝你剛剛講的那一番話,你讓我如釋重負,從此再也無牽無掛了。」
然後,她靜靜地挽起韓孟禹和汪如蘋的手,離開了這間她和蘇曼君相依為命十數年的傖寒小屋,只留下無數的歎息聲給蘇曼君。
當他們每個人都對她投注同情而悲憐的目光時,一向強悍倨傲的蘇曼君竟然渾身發抖,恐懼和絕望的感覺就像一張無形而密密綿綿的大網,緊緊網住了她,讓她雙腿癱軟不支地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面如死灰的擁抱著瑟縮發寒的身軀,憑弔著自己的作繭自縛和自食惡果!
她淒然地綻出一絲苦笑!她又輸了,輸得比上回還淒慘,還可憐!
也許她真的注定該和悲劇與孤獨綁在一起,永世也不得翻身!
這天晚上,汪如蘋在韓伯濤的堅持和催促下,挽著一對準佳兒准佳媳趕赴街上採購結婚必備的行頭。
韓伯濤愉悅而欣慰的笑臉也感染了每一個人,讓所有為他病情憂心的家人一掃陰霾哀傷的心情,而稍稍露出了寬慰的笑容,並放心暫時留置韓伯濤一個人在病房裡,外出購物兩個小時。
而蘇曼君就選在這個空檔,偷偷溜進病房裡探視韓伯濤,探視這個傷了她的心,卻又讓她深愛一輩子、虛擲一世情緣的男人。
韓伯濤那瘦骨嶙剛的模樣震撼了她,也擊倒了她。這是三十多年前,她深愛的那個男人?
那個風度翩翩、英俊儒雅的偶像巨星到哪裡去了?躺在眼前這個面容枯黃、瘦得不成人形的男人真是那個她曾經傾注所有生命、所有靈魂去熱愛關懷的男人嗎?
天!可恨的病魔竟然把他折磨成這副骨酸如柴的模樣?而汪如蘋是怎麼照顧他的?她怎能坐視病菌猖狂的宰割、侵襲著她心愛的男人?
她如遭重挫的慘白了臉,暈眩得幾乎站不住腳,悲痛和心碎刺戳她所有拚命否認和疲於抗爭的每根纖維和每一個知覺。
正在小睡的韓伯濤似乎也意識到有人正在注視著他,他睜開眼,睜開了那雙依舊明亮有神、沒有被病痛屈服的黑眸。
看到站在病榻前,那個陌生而神色慼然激動的中年婦人,他輕蹙了一下眉峰,記憶的齒輪開始轉動了,「你是——小曼?!」
蘇曼君的心怦然動,眼睛倏地發紅了,「你……你竟然認得出我?」她聲音震動得來不及掩飾自己此刻洶湧奔騰的情緒。
韓伯濤望著她的眼神非常溫文親切,好像在看一位熟悉的好朋友一般,「小曼,雖然我們有三十多年沒見面了,歲月也無情的磨白了我們的鬢角、老化了我們的容貌,但,我永遠記得你那雙銳利清亮的大眼睛,在我心裡你仍是當年那個愛恨鮮明、對生命充滿狂熱和企圖心的女孩子。」
「是嗎?想不到你竟然這麼瞭解我!」蘇曼君淒楚的慘笑著,「那你當年究竟有沒有被我吸引過?」
韓怕濤目光深沉的凝望著她,淡淡地逸出了一絲苦笑,「事隔這麼多年了,再去談這些一陳年往事、恩怨糾葛,不是徒增煩惱嗎?」
「不,你一定要告訴我,如果我得不到答案,我是死也不會甘心的。」
韓伯濤無奈地低歎了一聲,「好吧!也許這是我們此生最後一次的會面,我就對你說實話吧!我是曾經對你心動過,但,很快地我就知道我們並不適合做一對戀人。」
「為什麼?」蘇曼君的心悸動了一下。
「因為我們都是典型的完美主義者,我們一樣驕傲、自負,對生命充滿了野心和狂熱。我們都是不甘於平凡的人,如果我們在一起,不會幸福的,只會互相牽絆,用彼此尖銳的稜角互相折磨,直到有人先被打倒、疲憊、崩潰為止。」他稍稍停頓一下,一雙炯亮的眸光裡閃爍著智慧的光采,「我們就像午後的驕陽,在散發光芒的同時也往往會不經意地灼傷我們身邊的人,包括我們最摯愛的人在內。而如蘋就像月亮,她是溫和、婉的、柔媚的,充滿了女性的幽柔之美。我可以坦白告訴你,選擇如蘋,愛上她,是我這一生最正確的一次抉擇,我永遠不會後悔。當年、文革,還有後面幾次政治事件的衝擊,如果沒有她,我真的會倒下去,從此一蹶不起。」
「是嗎?她不是一向柔弱纖細而經不起一絲風吹雨打的嗎?」蘇曼君不以為然的挑眉問道。
「正因為她是那麼的優雅殲弱,所以,我在文革批鬥最厲害的期間,才能咬牙硬熬過去,因為,我清楚地知道,如果我倒了,如蘋也會活不下去的,我就是她整個世界。」韓伯濤淡淡地露生絲奇妙而感慨的微笑,「很奇怪是吧!她的弱不禁風和溫婉纖細反而給了我無窮生存下去的力量和勇氣,這就是大自然『以柔克剛』亙古不變的真理。」他沉吟了一下,誠懇而語重心長的對蘇曼君說道:
「小曼,放下你心中的委屈和怨恨吧!已經三十多年了,難道,你受的苦和折磨還不夠深嗎?倔強固執的我,這些年已經讓我最深愛的兩個人——如蘋,還有盂禹——受到了很多的傷害和折磨,如果活到這把年紀,還不能敞開心房放下一切,還復自己一身的平靜和自在,學會隨緣順處、雲淡風清地看一切得失榮辱、恩怨糾纏,那麼,文革雖然已經過去,我心中的『文革』卻永遠存在,永遠也不會過去。聰明如你,應該明白我說這番話的用心和涵意吧!」
蘇曼君心中一慟,一股酸澀的淚意衝上鼻骨,一下就完全淹沒了她發熱的雙眼,隱忍了三十多年的痛苦和悲傷一下子崩塌、潰堤了。面對韓伯種這個讓她愛了三十多年,也恨了三十多年的男人,她所有的武裝都瓦解了,她泣不成聲地緊緊抓住韓伯濤不盈一握的肩膀,淒厲而哀痛的命令他:
「伯濤,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否則——我所受的苦都白費了——」
韓伯濤露出了一層釋然而帶點滄涼的微笑,「小曼,我已經把生死看得很淡了,也沒有什麼好牽掛了,唯一掛慮的是孟禹這孩子。我欠他太多,也帶給他太多太多的災難和折磨,所以,請你高抬貴手放過他,不要把上一代的恩怨算在他頭上。如果你心頭仍有恨不能消除,那就恨我這個即將入土的人吧!」他感觸萬千的稍稍停頓了一下,雙眉緊蹙地強忍住由腹腔傳來的陣陣揪心刺骨的痛楚。「不過,相信我,小曼,恨不是摧毀敵人最好的方法,只有愛和寬恕才是化解心中悲憤的最佳藥石,不然,你活在恨裡整整三十多年了,你可曾真正開開心心地笑過?當你咒罵我的無情,咒罵如蘋的橫刀奪愛的時候,於我們何傷?傷害的卻是只有你自己啊!三十多年了,難道你懲罰自己懲罰得還不夠?還要把它帶進墳墓裡陪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