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孟禹又坐在小木屋的台階前,愁眉深鎖的抽著煙,表情恍惚而矛盾。
他從來沒這麼迷惘困惑過,像個抓不清生命指標的水手一般,迷失在汪洋大海中,一方面想隨波逐流,一方面又心有不甘地滑動槳桿試圖和逆水激流做困獸之鬥!
他也從來沒有這麼痛恨輕視著自己的優柔寡斷。他居然又被愛情的翅膀給鼓動了所有曾經封箋在塵煙往事裡的知覺,不僅一腳陷於愛情的泥沼裡,甚至,夾在兩個截然不同的女子之間矛盾掙扎,左右逢源!
如果愛神的比特一定要用箭射穿他死鎖在心窗上的封條,為什麼不讓他愛得容易平坦一點?為什麼不讓他去愛那些單純而正待「君子好迷」的窈窕淑女?偏偏要愛上身邊早有護花使者的女孩子!
而且不止一個,是一次愛上兩個,兩個性情、才情、風情完全不同的女孩子!
想到這,他不禁又吸了一口煙,從喉頭裡護出一聲苦澀而嘲譴的歎息聲。
這陣子他簡直是生活在妒火邊緣,疲於做狼狽不堪而淒慘萬狀的掙扎。
當他在醫院裡探望父親的病況甕展的同時,眼睛總不自覺地繞著雋永沉靜、冰心可人的蘇盼雲打轉;而等他回到小木屋之後,他又會忍不住地坐在台階前,若有所待、若有所盼地望著星空凝思,下意識地暗暗期盼著沈娉婷的芳蹤到來。
他甚至還像個情癡似的預先在冰箱裡冷藏了十幾罐可口可樂。也許,可口可樂的廠商應該頒給他這個為情所困的大傻瓜一次最佳忠實顧客的獎牌,以酬謝他持久永恆的銘謝惠顧。
當他滿心的期盼都在望眼欲穿的焦灼下幻化成一堆泡沫之後,他好幾次按捺不住摧肝斷腸的相思之苦,衝動地拿起電話想打電話給沈娉婷,但又怕引起她那生性好妒的保鏢男友的猜忌和醋勁,而替她惹來一場無妄之災!
於是,他又黯然地放回聽筒,但,他卻擺不平自己胸頭那像洪水出匣般,排山倒海不斷湧入的醋意。
既為蘇盼雲吃醋,又為沈娉婷吃醋!
醋意酸得他幾近發瘋!五臟六腑瀕臨潰爛!
這種被醋意兩面煎熬的痛楚,折磨得他每一分鐘都生活在煩躁焦慮、寢食難安的煉獄之中!
難道,他真的是那種喜新厭舊、腳踏兩條船又用情不專的男人?否則,他怎會同時愛上兩個女人,又愛得這麼深刻艱苦而無以自拔?
就在這令他輾轉難安,困擾得除了抽煙,而不知該如何打理這個令他棘手、而徬徨的感情難題之際,他聽到從坡道彼端傳來一陣隆隆的汽車熄火聲。
當姜秀瑜豐腴婀娜的身姿輕盈地步下車,緩緩沿著坡道拾階而上時,韓孟禹立刻瞇起眼,並本能地繃緊身子呈現備戰狀態。
他充滿敵意的僵硬反應並未嚇阻姜秀瑜挪動的步履,她仍然維持著她在風月場合裡磨練出來的世故和自信,優雅而嫵媚生姿的端坐在韓孟禹的身旁,好像她今晚是特別出場為韓盂禹坐抬似的。
她渾然無視於韓孟禹僵硬深沉的反應,反而愛嬌的伸出一雙柔軟而生蔥白嫩的臂彎,像蛇一般地纏繞在韓孟禹的頸背上,嬌媚入骨地對他展露一臉風情,「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她聲音低沉而酥軟,好像溫吞的細火一般炙人發熱而充滿女性的蝕骨媚力。
韓孟禹只是寒著臉,冷冰冰地緊盯著她,文風不動亦面無表情。
自討沒趣的姜秀瑜並未因此打退堂鼓,她仍然笑得燦爛如花,並慵懶的一把抽走韓孟禹含在嘴角的煙,放進自己紅艷艷而性感誘人的唇裡,懶洋洋地吞雲吐霧起來。然後,她沙啞的俯近他的耳畔,嬌笑道:
「你還是喜歡YSL這種洋煙的味道,我也喜歡,我們兩個對煙酒的品味一向是不謀而合的,不是嗎?」她伸出塗著紅艷刺目丹蔻的纖纖玉手,挑逗性地輕刮著他粗糙而性格的下巴。
韓孟禹倏然抓住她的手,並繃著臉毫不留情地推開她,從齒縫裡迸出冷得令姜秀瑜笑容凍結的話來。「姜秀瑜,你的獨角戲唱完了嗎?我想,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你何不收起你那一套在歡場中用來媚惑男人的濫把戲,痛快俐落地說出你的來意?還是——你從我爸那裡敲詐來的巨款又花光了?今天又來重施故技?」
姜秀瑜畢竟是在聲色場合中歷經過磨練的女人,她立刻收拾起自己的不悅,裝出一臉無辜而又明媚的笑臉來為自己壯膽充場面:
「盂禹,你別挖苦諷刺我嘛!我知道我的作為傷了你的心,但,我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當時,我被人倒了一百多萬的帳,投資在賭場的錢又被警察臨檢給查封而關門大吉了,我天天被債主逼債,簡直走投無路。你也知道一毛錢可以逼死一名英雄漢,何況是我們這種在風月場所混碗飯吃的人。雖然,認識你、愛上你之後我好幾次都痛下決心想為你收山而洗盡鉛華,但,現實還是現實,欠了一屁股債務的我實在不敢拖累你,而你爸媽又是那麼排斥我,我幾度思量下,只有收下你爸爸的錢,忍痛割捨我們這段感情了。」
韓孟禹慢慢地瞇起眼,對於她這舌燦蓮花的說詞,他是一句也不相信,更不明白自己當初怎麼著障迷戀她這種虛假又矯情的女人呢?論氣質,她遠比不上蘇盼雲;論嬌俏明艷,她更不是沈娉婷的對手。現在,他只想趕快打發她這位令他噁心反胃的女瘟神,還復自己一身的清心自在。
「你既然收下我爸爸的錢,就應該履行當初的承諾,不該再跑來這裡找我,做個言而無信的小人。」他板著臉,很清楚而不客氣地向她下達了逐客令。
姜秀瑜不安地攏攏頭髮,隨即又擠出一記假笑來替自己打圓場。
「盂禹,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背後的苦衷。我知道,我們已經是覆水難收,我也不敢奢望你會寬宏大量原諒我,尤其是在你交了盼雲做女朋友之後,我們——」
她根本沒有機會把話講完,因為,韓孟禹已經面罩寒霜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咄咄逼人地質問她:
「你怎麼知道蘇盼雲的?你找人去調查我們,還是你又在玩什麼花樣?!」
「我沒有,孟禹,你抓痛我了。」姜秀瑜掙扎了半晌,都甩不開他近乎粗暴的箝制,「你放開我的手,我馬上就回答你的問題,好嗎?」
韓孟禹重重鬆開了手,他鐵青著臉,雙手抱胸,並遞給她凌厲又一副不甚耐煩的眼神。
姜秀瑜皺著臉,輕輕搓揉自己略微泛紅的手腕,撇撇唇,沒好氣的冷聲說道:
「我是半個月前到中山北路楓雲迪斯可舞廳看到你和蘇盼雲的。那時,你們很親熱,還不時躲在牆角擁吻呢!」
韓孟禹臉色倏然刷白了,他怒光迸射地刺向她,「你確定你看到的是蘇盼雲?那個有著一頭又鬈又俏麗的短髮,穿著牛仔套裝的女孩子是蘇盼雲,不是沈娉婷?」
姜秀瑜茫然的眨眨眼,「沈娉婷?我從來不認識這麼一號人物,但,我倒可以確認那天跟你在迪斯可舞廳卿卿我我的女孩子是蘇盼雲。雖然她的模樣有點不一樣,長髮不見了,裝扮也比較濃艷大膽新潮,但,我跟她做了十多年的鄰居,她就是燒成了灰,我還是認得出來的!」
「你確定你沒看錯人?也沒有信口雌黃?」韓孟禹寒著臉,一字一句的慢聲問道。
「我幹嘛要撒這種謊來騙你?這很容易求證的嘛!你只要看看她的短髮是真是假的,要不然就教她拿出身份證來給你看,看上頭登記的名字是蘇盼雲還是沈娉婷就好了嘛!」她看韓孟禹臉孔扭曲而且青白不定,一副深受刺激的模樣,妖嬌治艷的眼眸享閃過一絲詭譎惡意的光采。她撇撇唇,嬌俏又不懷好意的綻出一絲同情的笑容,「哎呀!難怪你會覺得不是滋味,這個蘇盼雲也真是太頑皮,也太會惡作劇了,我認識她那麼多年,她這女孩子一向是非常恬靜乖巧的,那天竟然敢把自己打扮成那個樣子,出現在迪斯可舞廳,還肆然無忌跟你又摟又親的,連我都差點跌破眼鏡了,又何況是你。哎呀,也不曉得這丫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幹嘛要用假名字跟你交往呢?就算是怕人家知道她談戀愛也不必如此,何苦——」
「夠了,你說完了嗎?如果你還沒說夠,你儘管站在這裡繼續發表你的高見,我很累了,恕不奉陪!」韓孟禹鐵青著臉厲聲打斷她,然後,像一把漲滿怒意、蓄勢待發的弓箭,閃電地似衝進小木屋內,並粗暴的用力甩上大門。
當屋內傳來重物撞擊落地的聲響時,姜秀瑜嘴唇輕揚著一絲得意的笑容,她愉快地挪動步履走回自己的車內,並立刻拿起行動電話撥給蘇曼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