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他覺得自己應該負起道義上的責任,想確定紫若沒事之後再離開吧!」席紫築柔聲解釋著。
關雅嫻不以為然的搖搖頭。「現在哪有這麼好的人?很多人開車撞了人都急著逃逸、避開責任,哪有人會像你說的那麼呆?沒撞人還來多管閒事的?」她撇撇唇,斬釘截鐵的說,「我看他——八成是心虛。」
席紫築悄悄瞄了年輕人一眼,不知怎地,心裡對他就是有一份難以形容的好感。「媽,你別妄自猜測,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這個世界上固然有不少闖了禍不負責任的人,但也不乏見義勇為,樂於付出自己愛心的人哪!」
「哼,你別被這個年輕人斯文老實的外表給蒙騙了,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是前者還是後者,現在還很難說呢!」
「可是——我看他不像那種虛偽狡詐的人啊!」席紫築遲疑的說。
「不像?」關雅嫻重重地從鼻孔裡發出一聲冷哼。「這年頭小人、壞人臉上還有刻字的嗎?你別太天真了,媽是過來人,愈是漂亮斯文的男人愈要當心,毒藥的外面總是包裹著一層漂亮唬人的糖衣,媽可是見多了,再說——」她的話倏然中斷了,因為她突然看見她的老朋友趙艾寧,一個此時此刻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艾寧,你怎麼會來這裡?」
趙艾寧也沒想到會在這裡巧逢關雅嫻,驚訝之色也充分寫在她雍容高貴的臉上。「沒想到會在這遇見你,我是接到我兒子的電話,說他發生車禍了,我一急馬上放下電話趕來這裡瞭解狀況。」
關雅嫻還來不及將兩件事串連在一塊,站在牆角的那個年輕人居然斯斯文文地走過來對著趙艾寧喊了一聲「媽」!
關雅嫻震動的張大了眼睛。「艾寧,他——他就是你的兒子辜允淮?」她發現自己的聲音起碼高了八度。
「是啊!這麼久沒見面了,也難怪你會認不出來!」趙艾寧輕輕笑著說,並拉著兒子的胳膊,熱心款款地為彼此引薦著。「允淮,這位就是媽常跟你提到的席媽媽,你小時候到她家玩過,你還記得嗎?」
辜允淮仍是一派溫文的淡笑著。「我不太記得了,不過,我真的很抱歉會在這種情況下和席媽媽碰面。」
他這話一出,關雅嫻不禁有份難掩的窘迫和尷尬,而趙艾寧也由此幡悟過來了。
「允淮,和你相撞的女孩子是——」
「是我的小女兒紫若。」關雅嫻悶悶不樂的說。
「哦!」趙艾寧的眉頭也跟著攢緊了,急診室的氣氛倏然變得僵硬而窒息沉悶。
所有的人都心事重重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覷著,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把目光重新凝聚在手術房緊閉的大門上,衷心祈禱席紫若能逢凶化吉,轉危為安!
經過長達六小時的緊急手術,席紫若這條小命總算在鬼門關前撿了回來。
但她因大腿骨折和脾臟碎裂,再加上有輕微的腦震盪現象,醫生仍將她留置在加護病房繼續觀察診療。
精神緊繃了一個晚上,至此才稍稍鬆了一口氣的關雅嫻和席紫築,立刻垮下雙肩,略嫌僵硬灰白的臉龐也開始露出了深沉的倦意和疲憊。
而沒有陪同母親一塊離開,堅持要留在醫院靜待醫生手術結果的辜允淮,在放下心頭沉重的巨石之後,也不禁輕吁了一口氣,揉揉臉上緊繃的肌肉,緩緩露出一絲寬慰而如釋重負的苦笑。
關雅嫻對他溫文爾雅、純淨出塵的書生氣質本來就深具好感,但她一直先入為主的認定他是害紫若車禍重傷的罪魁禍首,故而一直強迫自己以負面的角度去衡量他的種種不是。
自從知道他是趙艾寧的兒子辜允淮之後,對他的讚賞和喜愛立即像股票狂飄飛漲的指數一般,有了極具戲劇化的驚人轉變。
她望望粉雕玉琢、溫存美麗的紫築一眼,再別具深意地打量了氣宇軒昂的辜允淮一陣,不覺暗暗由心底發出一聲心滿意足的喝采!
他們看上去多像一對天造地設的金童玉女!想著想著,看著看著,她甚至覺得紫若這場意外驚險的車禍,是上蒼巧妙而刻意的安排。
一向最善於抓住機會造就對自己最有利局勢的她,當然不會輕易蹉跎這個大好時機,於是,她馬上端出慈藹的笑容對辜允淮柔聲說道:「允淮,現在紫若已經脫離險境了,你也累了一個晚上沒有睡覺,你先回去休息吧!這裡有我來看顧就可以了。」
辜允淮卻謙沖有禮地淡笑道:「伯母,我還不太累,我想再多待一會,看看是不是有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
「你看你的眼睛裡都有了血絲,還說不累哩!這樣好了,我先回家拿幾套換洗的衣服和住院必備的東西,你陪紫築留在醫院,等我折回來之後,你們兩個就回家休息,不必守在醫院裡了。」
席紫築一聽,即刻聰明地體會出母親的用意,一張白皙清靈的臉龐在乍喜還羞的心境下,不禁微微泛起了兩朵動人的紅暈。「媽,我——跟你一塊回去拿東西。」她忸怩不安的悄聲說。
關雅嫻輕睨了她一眼,輕斥道:「你跟我回去拿東西?留允淮一個外人在這裡,像話嗎?」
辜允淮連忙笑著說:「伯母,我並不介意,你跟——席小姐有事可以先回去辦。」
「什麼席小姐,你們又不是頭一次見面的陌生人,你們小時候還一塊玩過呢!怎麼長大就變得生分起來了?」關雅嫻不以為然的糾正道。
辜允淮聞言頗覺尷尬窘迫,偏偏他一轉首,又不小心接觸到席紫築那雙盈盈如一汪秋水的明眸,他的心弦沒來由地顫動了一下,俊秀斯文的臉龐當下感到一片灼熱,手腳也變得無措難安起來了。
而席紫築的躁熱靦腆,也充分寫在她那張嫣紅如醉的嬌顏上,這一幕看在關雅嫻銳利的雙眼裡,更是喜上眉梢,有著不可言喻的得意和喜悅。
「好了,就這麼說定了,紫築,你陪允淮留守在醫院,肚子餓的話,對面有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小吃店,你們可以去補充體力、邊吃邊聊,藉著這個機會多瞭解彼此一點。」關雅嫻極為露骨的笑著說道,然後,她不睬女兒滿眼羞澀祈求的目光,笑意盈盈的逕自先離開了醫院,把所有的窘困和無助留給兩個坐立難安又不勝臉紅的年輕人。
時間在異常靜默和尷尬中跳過了半個鐘頭。
辜允淮和席紫築各坐在加護病房外的沙發一隅,陌生和奇妙的困促仍停格在他們之間。
辜允淮看了腕表一眼,心裡正懷疑關雅嫻是不是故意拖延時間,以拉攏他和席紫築之間的關係。
想到這,他不自然地伸長了雙腿,忽然覺得進退維谷,更不知道該如何打破他和席紫築之間這份令人難耐的死寂。
就在他站起身準備開口告辭時,一個劍眉朗目、相貌粗獷又不失英挺的男孩子霍地出現在他們面前。
他隨意瞄了一眼,心頭突然湧現一份難以描繪、似曾相識的錯覺。還來不及釐清這種奇異迷惑的感覺時,那個高大性格、頗有藝術家灑脫閒適氣息的男孩子開口說話了。
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紫若的情況如何?我一回到家就聽爺爺說她出了車禍,我連澡都來不及洗就趕來醫院。」
令辜允淮覺得詫異驚訝的是,看起來文靜典雅、溫柔可人的席紫築,也有尖銳強硬的一面;但見她繃著臉,不苟言笑的冷聲哼道:「哼,聶子擎,我妹妹不需要你這個罪魁禍首虛情假意的關心,如果不是你教她學會狂飆機車的藝術,她今天也不會冤枉的差點丟掉了性命!」
聶子擎對於她犀銳而凌厲的指責,只是面無表情的撇撇唇,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儒雅出眾的辜允淮一眼。「我是虛情假意,但你這個做姊姊的又手足情深到哪裡去?你妹妹傷重住院,而你居然還有閒情雅致,和男朋友坐在加護病房門口談情說愛?」
辜允淮臉色一頓,還來不及開口為自己辯解之前,席紫築竟出人意表的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巧笑嫣然的說:「你要是看不慣我男朋友對我的溫柔體貼,你盡可以打道回府啊!可沒人強留你在這裡做個義憤填膺、又惹人嫌的電燈泡?!」
聶子擎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但他立刻用冷笑來掩飾。「我本來還以為你在台大這個最高學府多讀了幾年書,耳濡目染,修養和內涵一定會有驚人的改變,結果只是證明你的臉皮愈來愈厚,其他的還是跟以前一樣膚淺幼稚!」
怒火倏地燃亮了席紫築明媚的雙眼,也讓她無法顧及辜允淮的想法。她怒極反笑地抿抿唇,一字一句地慢聲反擊著,「我這個幼稚膚淺的台大學生,再怎麼不長進爭氣,也好過你這個只會紙上談兵,拿著顏料彩筆,夢想自己會成為第二個畢卡索的大畫家好多了,至少——我還分得清楚什麼是現實,什麼是白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