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曼也看到了報紙,她為楊家賢感到高興。但報紙右下角的訃聞卻及時攫住她的目光——
羅小曼身著喪服,沒想到自己竟沒趕上見杜百合最後一面。
羅小曼悲痛不已,因為她未曾盡過做子女的孝道。
喪禮中,宋明清一直沉默不語。羅小曼感覺到宋明清以往那股自信執著的眼神,此刻竟渙散不見了。
羅小曼走向宋明清。她該如何安慰他呢?
葬禮結束之後,羅小曼終於走近他身邊。
「哥!」她鼓起勇氣輕喚,只希望他別太難過。
但宋明清竟沒有回應,只淡淡丟給羅小曼一句——
「我不是你哥哥。」即刻掉頭而去。
為什麼?羅小曼不明白。為何宋明清不承認她這個妹妹?是怪她沒有陪伴在母親左右嗎?
但是宋明清說那句話的口氣,並沒有責備的口吻,反而像在描述一件事實——和她劃清界線。
這是為什麼?為何宋明清又對她冷淡起來?
這時,羅景中和王碧珠走向了羅小曼,他們也在報上看到了訃聞,知道羅小曼一定會來參加她親生母親的喪禮。
「小曼!」王碧珠喊道。
「媽!爸!」羅小曼在母親死別和哥哥拒認的雙重打擊之下乍見羅景中和王碧珠時,再也抑不住滿腹委屈,哭著向王碧珠懷裡撲過去。
「小曼別哭!還有爸爸媽媽在,我們不會離開你的。」王碧珠安慰她,可是自個兒卻忍不注也哭了起來。她太想念小曼了。站在一旁的羅景中也頻頻拭淚,他實也愛羅小曼至深,只是做爸爸不善於表白罷了!
羅小曼沒有答應王碧珠回去住。
「小曼,那你至少讓我知道你的住處。」
羅小曼給了王碧珠住址,王碧珠珍藏著。
「小曼,你是不是還在怪爸媽,不肯原諒我們?」
羅小曼真的不知道,也沒心情去分辨。此刻她的心好亂。
「小曼,好好照顧自己。我們不會去打擾你的,只想知道你的去向,心裡也放心些。我們會等你回來的。」羅景中恢復了爸爸的口吻。
羅小曼佇立在杜百合墓前,良久良久的……
隨著出版社的業務擴增,羅小曼已升格為編輯了,而且有時也要去市場查看別家出版社書籍的銷售情形。
愚凡的小說仍然是一枝獨秀,他的小說一本接著一本的出,《金翡翠》、《銀珊瑚》、《黑珍珠》……本本暢銷。而出版社的其他書籍,也因愚凡的關係而帶動買氣,有著還不錯的成績,當然比起愚凡還是有明顯差距。
奇怪的是,宋明清不再出書了,像是在文壇消失了一樣。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紛紛揣測他是否因為母喪而從此封筆退出文壇。這個疑問沒有人能解答,因為宋明清不告而別,沒有留下任何只字片語。
「宋宅」也人去樓空了。倒是羅小曼接到這棟房子的轉讓書,轉讓人是宋明清,而且連宋家的所有產業,全都轉移到了羅小曼的名下。
羅小曼十分驚慌,她怎能接收這一切呢?這明明是宋明清的。可是宋明清早已失蹤多時,任誰也找不到他。
那不是還有宋子傑嗎?宋子傑也是宋家一分子。難道杜百合沒有把他應得的給他?羅小曼感到很納悶。
羅小曼沒有回宋宅去,因為這些本不是她應得。她當時沒有「接受」杜百合這個母親,並不是因為她覺得杜百合虧欠她,而且,如今這種「補償」未免太過了。
羅小曼安於這份出版社工作,不願去當一個富有的繼承人。
她此刻又來到書店做市場調查。
愚凡的小說,一本又一本地擺在書店最醒目的位置。羅小曼看到很多讀者佇立在愚凡的小說前,流連忘返。
這時她看到一本名為《曼陀羅》的小說,陳列在新書檯架上。是書店新進的小說,店員剛剛才擺了出來。
「曼陀羅!」這個名字羅小曼是再熟悉不過了。
這不是香港作家「亦舒」寫的,而是一個叫「蔣可信」的作家。
基於對「曼陀羅」這三個字的敏感性,羅小曼拿起了這本小說,但封面、封底和內頁都沒有作者的簡介,也沒有書的提要。
羅小曼不由自主打開《曼陀羅》開始閱讀——
羅小曼好像走進了回憶裡,怎麼書中描寫的一些場景,竟然和她的「遭遇」一模一樣?這是怎麼回事?起初羅小曼以為這一本書,是楊家賢用另一個筆名寫的,可是文風並不相同,而且楊家賢的創作,她總是第一個拜讀,但她從未校稿過這本《曼陀羅》。這個「蔣可信」是誰?為何對她的事情如此熟悉。雖然書中的人物不叫「羅小曼」,可是羅小曼根本就覺得是在讀自己的故事。
小說裡牽扯了上下兩代之間的恩怨,一看到「毀容」、「戴著黑色頭紗帽」,羅小曼即刻想到了她的母親杜百合。這時羅小曼已經懷疑這個蔣可信會不會就是宋子傑,因為他對於自己和杜百合的事知道得很清楚。
是宋子傑寫的小說嗎?但她未曾聽他說過他對創作也有興趣啊!
羅小曼急急翻閱,迫不及待想多知道一些和母親杜百合相關的事,她已認定書中這個毀容女人,雖然名字不同,但就是杜百合沒錯。
一直到這最後一章節,羅小曼才發覺,蔣可信並非是宋子傑,而是另有其人,他竟然是——宋明清。
宋明清在羅小曼離開之後,眼看著母親日益沉默下來,宋明清於心不忍,就四處打聽她的消息,但一直都沒有回音。
一日郵差送來了個小包裹,收信人是「杜百合」,寄件人是個陌生名字。杜百合無心拆閱,宋明清只好代替母親拆開——裡面是一個綠色的盒子,和一封信函。
宋明清一看見綠色盒子突現眼前,不祥的預感立即襲上心頭。
他微顫抖著手,打開綠盒子。盒子內是一綹染過色的白髮。是母親的白髮,是他當年一根一根從母親頭上拔下來的白髮……
接著,宋明清望著信函,不祥之兆越來越強烈。
他把綠盒子和信函送到母親跟前,原本神情黯淡的杜百合,一見到綠盒子,也不禁為之動容。
杜百合拆開了信函,信上是宋子傑的筆跡。
百合:
請容許我這樣直呼你的名字,因為我想我再也沒有機會說了。很抱歉,我又食言了,我又再度打擾你,但請相信我,這是最後一次了。
我染上了病,起初並不嚴重,所以我沒有去在意它,因為沒有你的日子,生和死並沒有什麼差別。當病情日益嚴重時,我才想到要就醫。可是我仍然沒上醫院,因為我想到了這一輩子如果不能陪伴在你身邊,不能陪著你一起慢慢變老,那我再活下去,又有什麼意思呢?於是我想到了死。
就讓我病死吧!好來生再愛你一次。
可是在病魔糾纏之下,我又後悔了。如果我死得太早,來生輪迴時我們之間如果又有一段年齡的差距那該怎麼辦?不!我不想死。我要等你,等著和你一起共赴黃泉,我不想一人走上黃泉之路。
當我拖著病重的身子到達醫院時,醫生竟然告訴我,我已病入膏肓了,只剩下不久的生命。天知道我有多希望馬上回到你面前,見你最後一面。可是我沒有,我知道你不想我老是糾纏著你不放,而我又一再食言,出現在你的面前。
於是我忍住了。
當你收到這一封信時,我已經先走一步了。我托醫院的護士小姐把我珍藏的綠盒子和這一封信函寄給你。而我的骨灰也會灑在大海裡,漂散到四方,我不會讓它們死不瞑目還回去找你的。別了!百合。
而我公司名下的產業,請全轉給小弟明清,我簽下的轉讓書,也已寄給公司的律師了。我終於喊明清小弟了,我「排拒」他的原因,是因為他老是「霸佔」住你不放。他是個孝順的好孩子,我看得出來。有他照顧你,我也就放心了。
永別了!我最愛的百合。
始終不渝的子傑絕筆
杜百合看完信,不由得掉下淚來。數年來一直堅強的外殼,終於崩潰了。杜百合放下信,走到屋外對著天空放聲大哭,她這一生為何是如此?她為何不能做一個平平凡凡的女人?
宋明清看完信,也十分悵然。
母親想去海邊,宋明清開車載她去。這一個海和那宋子傑骨灰所灑的海並不一樣。但是四海一家,杜百合把綠色盒子拋進海裡,然後拿起剪刀把她頭上的青絲剪去一大截,有黑髮也有白髮,全隨著海水漂流而去。
但,它們能和宋子傑的骨灰相遇嗎?
回家後杜百合要宋明清坐到她跟前。
「清兒,有一件事是該讓你知道了。」杜百合神情嚴肅。
宋明清並不感到意外,他一直就隱約感覺到自己的身世並不單純。
「清兒,你對我的話向來非常聽從,可是清兒,母親欺騙了你一件事……」她頓了頓,艱難地往下說:「那就是你的父親並不是宋子強,他叫蔣立信;而你的母親也不是我,她叫做顏可秀;你不叫做宋明清,而是蔣可信才對。子傑和小曼跟你都沒有血緣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