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蘅照例眼中又流露出悲憫同情的神色。
靈征不待她說出「好可憐」三個字,就主動解下腰間的古玉遞給她。
「做什麼?」月蘅被動地接過那塊看起來相當珍貴的玉珮。
「你不是想幫助她嗎?這塊玉可以讓她不必賣身。」
她此刻的感動幾乎無法言喻——
沒想到他居然這麼瞭解她!
月蘅高高興興地將玉珮交給那名賣身葬父的姑娘,然後因為怕別人又向他們磕頭,所以轉身拉著靈征就跑。
這一趟市集之行,他們逛了將近兩個時辰,看到了逼良為娼的青樓惡行,也看到了為了生計不得不鏈而走險的孩童扒手,還有更多為了口糧努力掙錢維持生活的人們。
一趟走下來,靈征身上有價值的配件,皆已一件不剩。
「原來大家都是這麼努力地活著。」回程,她坐在靈征懷裡,有所感觸地說。
她從來不知道,皇宮內院外的百姓是這樣辛苦地生活著。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為人知的辛酸和無奈,她卻還是在他們臉上看到了幸福的笑容和希望的光彩,深深令她感動。
「生命無限寬廣,有著無限的變數。看了這麼多,你是否感覺過去對於自己生命的想法太過狹隘?」
這次特地帶她出來走走,就是希望她能擴展視野,別一直畫地自限。
月蘅沉思不語。
其實這次的市井之行有沒有讓她改變觀念,她自己也不瞭解,只是她真的得到了很大的收穫,那就是更加瞭解靈征這個人。
她欣賞他在政治方面的睿智英明,更欣賞他仁厚愛民的天性。過去因為不信任婚姻而對他多所排斥,如今想起來,自己實在是太不該了。
為什麼不試著多瞭解他呢?
因為自以為是的觀念而否定了一切,是不是也反映出她心胸的狹隘?
靈征說得對,她在深宮待太久了,眼睛只看得到那些圮嬪失寵的悲苦,卻看不到更多生命的喜悅。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自己都認定不幸福,又怎麼會有幸福可言?
看到那麼多努力活著的人們,她突然有一種感想——自己的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第六章
一天夜裡,三更初過,月蘅夢見當日母后薨逝的情景,在夢中哭泣。靈征驚覺她的哭聲,連忙將她喚醒。
「怎麼了?」她一看到靈征,立刻撲進他懷中,緊緊抱著他,尋求安慰。
「作了惡夢嗎?嚇成這樣。」靈征輕柔地替她擦去額上的涔涔冷汗。月蘅一逕的哭泣,心境彷彿回到當時母后初逝時的悲痛。
「別哭了,沒事的。」他抱著她,柔聲哄誘。
「母后……死了……」她哭著說道,分不清是夢是真。
靈征神情一黯,雙臂更加用力地抱緊她。
又夢見了嗎?自從春後薨逝後,她時常自那樣的夢中哭醒,真是令人心疼……
「已經過去了,別再想這些,乖,別哭了。」他像哄小孩一般耐心安慰。
應她的要求,最近靈征一有空,就騎著馬帶她到城裡四處看看,甚至出城去,觀察農民耕作的情形。
白天在靈征的細心陪伴下,她幾乎沒有時間沉緬於過去的傷痛,可是一到夜裡,那樣的悲哀卻從潛意識悄悄溜進她的夢裡。
每次她一從夢中哭醒,靈征就會花許多時間哄慰她,直到她再度在他懷中安心地睡去。
不過今天月蘅醒過來之後,卻再也睡不著。
靈征哄她躺下睡覺,她拒絕了,只是靜靜地伏在他懷中,等待悲傷的情緒慢慢沉澱下來。
他順從她的意思,繼續提供寬大的懷抱供她棲息。
「謝謝你。」不知過了多久,她擦掉淚水,突然說道。
「別跟我客氣。」他大掌托著她的頭,讓她靠在他的胸膛,低頭親吻她柔細的秀髮。
規律沉穩的心跳使她波動的情緒逐漸趨於安定,她收緊手臂,將他抱得更緊,深深眷戀那份無可取代的安全感。
距離母后薨逝已經將近兩個月,她還是無法淡忘那樣的悲哀,當她入睡之後,那沉重的傷痛往往排山倒海而來,將她的神志徹底淹沒。
她就像在無邊的苦海掙扎的溺水者,無所適從,只有靈征是她唯一的支撐。
近來,她覺得靈征對她而言越來越具有影響力,一天只要幾個時辰沒看到他,她就會莫名地失落不安,特別是在每個哀傷的夜裡。
在他溫暖寬大的懷中哭著醒來,在他柔聲哄慰之下安心地睡去,是她所能感受的幸福。
如果說她之前不知道何謂幸福,那麼她現在已經完全明白了,而且切實的掌握在自己手中,因為她擁有靈征全部的寵愛。
雖然,她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安,可是每當她不安的時候,靈征卻總是有更強大而溫柔的力量使她安定,讓她放心依靠。
「你在想什麼?」他看著她好一會兒了,只見她在黑暗中微微發亮的眼眸十分專注,彷彿若有所思。
「你真的會一輩子都對我這麼好嗎?」她抬頭,認真地問出這段時日來存在她心中的疑慮。
「我不認為這值得懷疑。也許你不相信,但我的靈魂確實是這樣告訴我自己。」他說。
「你的靈魂也許會改變!」
「除非我死了,死後的事我就不敢保證。但若死後有知,我仍會眷戀著你。」他微笑著說。
「為什麼你能這麼肯定呢?」
「因為我信任我自己,敢為我自己的感情保證。你呢?你是否依然不信任自己?」
他知道最近這段時間,月蘅已經全心全意依賴他,但他不確定她那種質疑幸福的想法是不是已經有所改變?
如果她執意相信每個人宮的女子命運注定悲苦,連她自己也不例外,那他自認是沒有能力改變她的。
自己關上的門,唯有靠自己才能夠打開:否則,便只能永遠活在自己的世界。
「不,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能夠擺脫過去的觀念,但是現在我願相信你。」沉吟片刻之後,她仰起臉勇敢地說。
「你是說,你不懷疑我能帶給你幸福了?」
「嗯。」
「真高興聽到你這麼說。是什麼原因讓你這樣認為?」
月蘅執起他的大掌,與他手指交握。
「我覺得如今聿幅就在我手中。」
她終於明白,不是每個入宮的女子都注定悲苦淒涼,因為主宰她們人生的不是命運,而是男人。
不專情的男人一手主導了深宮妃嬪抑鬱悲慘的人生,由於遇人不淑,她們才會落得那樣的下場。
如果每個女子都能夠聿運遇到真心寵愛她的男子,誰還會與聿福擦身而過?
天下間聿福且幸運的女子應該不少吧!她相信自己也是那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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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微臣的意見,西邊蠻族年年侵犯邊境,致使我國經常勞師動眾前往征討,若主動出兵討平西戎,也不失為一勞永逸之計。」
書房中,靈征和左、右兩大將商討著西征之事。
聽少炎這麼說,靈征點點頭。
「我也是這麼想,只是,之前為了抵禦入侵的蠻族,已多次興兵。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又要發兵遠征西戎,我擔憂的是糧餉的問題。」
「王上顧慮的是。我國庫存糧餉恐怕撐不住這一次的遠征。」東潞據實以土口。
「沒有辦法,我們只有加賦了。」少炎說。
靈征蹙了下眉。
「雖然增加百姓負擔實屬不願,但為了維持足夠的軍糧,也只得出此下策。」少炎無奈道。
靈征沉默了半晌,似在考慮這個做法的可行性。
過了一會兒,他搖搖頭。
「王上?」對於御虎王的反應,少炎微訝。
「少炎,軍餉雖仰賴於百姓每年所捐的稅額,然而為政者不能說加賦就加賦,這會使人民產生困擾的。」
「可是……」
少炎正要說些什麼,突然門外傳來輕敲的聲音。
敲門聲響起,靈征即知來者是誰,眼神在瞬間轉為柔和。
敢王動來敲他書房門的,整個秋之國就只有一個人——
「進來。」他說。
房門被推了開來,月蘅手上捧著茶盤,慢慢走到三人面前。
少炎和東潞連忙起身行禮——
「參見秋妃。」
「免禮,二位將軍快請坐。」
月蘅笑顏和悅,將茶盤上的三盅上等白毫銀針茶,分別放在三人面前。
「謝秋妃娘娘賜茶。」
月蘅微微一笑,在靈征的—不意之下,坐在他身側。
「你們在討論些什麼?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少炎將方纔他們所討論的問題,簡略地說了一遍。
月蘅仔細地聆聽之後,說道——
「關於軍餉,我倒有些意見,不知可說還是不可說?」
靈征聞言,略一頷首。
見靈征准許,她才說道:「我認為,戰爭本來就是一件勞民傷財的事,每年大約要四個辛勤耕種的農民,才能養活一個負責作戰的七兵。百姓們終年辛苦的所得,已有大半貢獻在軍事用途上,如今因為過度征戰而導致軍餉不足,又要向人民加徵稅收,似乎是有些不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