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時值暮春,位處東方的春之國度仍是百花爭放之時,然春之國那艷名四播的國母——春後,卻即將走入她人生的最後階段。
春後年紀已近半百,但姣好的容顏讓她看起來猶如三十好幾;雖然因為臥病多年而顯得憔悴不堪,卻仍保持著高雅雍容的韻致。
她靜靜地臥躺在錦床之上,回想起前幾天昏迷垂危的痛苦,恍若隔世。現在她感覺好一些,自從重病以來,她好久不曾如此輕鬆過。但縱使如此,她心裡也明白,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春後合了一會眼,喚來在一旁伺候的宮女——
「請長公主過來。」
「是,皇后。」宮女退出寢宮之外。
片刻後,大批宮娥簇擁著一名麗人,款款而來。
公主約十七八歲,眉眼似春後,而清麗之姿似更勝之。她雙眉微蹙,那絕世容顏上寫滿愁緒,為母后的病情而深為憂心。
「女兒參見母后,叩請母后玉體聖安。」
「蘅兒不必多禮。過來,母后有話對妳說。」
月蘅公主依言溫順地來到春後身邊坐下。
春後費力地抬眼,仔細端詳眼前那美麗的女兒。見到自己的女兒出落得這般沉魚落雁,心裡愈加不捨。
她不覺落下淚來。「月蘅我兒,母后的時間不多了。」
月蘅公主聞言,神情淒楚。
「妳知道妳父王,將妳許配給秋之國御虎王的事嗎?」
她長睫微垂,點點頭,眸光卻有些異常的淡漠。
「御虎王是非凡的人物,英雄出少年,與妳算是十分相配;然而……」春後頓了頓,咳喘不已。
月蘅連忙替她撫背順氣。
春後又喘了口氣,繼續說道:「入宮為后妃的女子,命運總是悲苦,可惜母后不能改變妳父王的決定……」
「母后不必擔心,女兒到秋之國後,一定會克盡職責,像母后一樣母儀天下,成為絕世典範。」為了讓母后放心,她安慰地說。
雖然她對於婚姻一事了無興趣,但既然是父王親自指婚,她再不願意也無可奈何。
不甘心,卻不得不認命。
「母后倒寧願妳不要像我。如果妳父王肯聽我的話,我不希望妳出嫁。步我後塵,只會剝奪妳的幸福。」
「母后……」
看著母后因久病而顯得蒼白的容顏,月蘅公主心中不勝哀戚。
十八年來,她目睹後宮嬪妃的生活,深知母后過得並不快樂。
春後緩緩閉上雙眼,狀似冥想。
「入宮四十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尊榮是享夠了。妳的父王待我極好,也尊重我,但……我不是他的唯一。三宮六院,妃嬪爭寵奪愛,爾虞我詐,我已經厭倦了。」
月蘅公主沉默靜聽。
這些她早已瞭解,只是聽到母后親口道出,倒是第一次。
「這幾十年來,我常常想,若是命運可以讓我決定,我寧可當年不入深宮。」
春之國的帝位傳承,向來是傳賢不傳子,所以歷任的帝王之間,未必有血緣關係。春後原是前代伏龍帝唯一的掌上明珠,身份尊貴無比,甫一出生,就被指定為下任伏龍帝的皇后。
所以說,一切是命,由不得她。
「我的人生即將走到終點,已經沒有什麼好罣礙,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妳日後的生活……」春後萬般心疼地望著自己疼愛了十八年的寶貝女兒。
「母后好好保重身體,不要為孩兒擔憂。不管今後過得如何,都是孩兒的命運。」她以淡然的口吻說道。
從小長於深宮,對於入宮女子的命運,她清楚得很。
雖然那些妃嬪個個都是尊貴出身,但一旦入宮之後,命運也就由不得自己作主。
有的終身禁錮深宮,一生不得恩寵而抑鬱早夭;有的紅顏未老恩先絕,起先受寵後遭冷落,成為其它新寵嬪妃眼中的笑話。
後宮的榮寵和悲苦她看多了,也清楚自己遲早會面臨這樣的命運。
她從小就知道,長大後的自己如果不是像母后一樣,嫁給下一任的伏龍帝,就是許配給其它的國君當王妃,這是她身為春之國長公主的責任。
所以,她早已看開,對於自己的婚姻,也不抱任何希望。
雖然心裡有些不甘,但既然不能如願終身不嫁,那麼不論嫁給誰,都無所謂了。
「妳自己想得開,母后就放心了。我雖然不……不希望妳出嫁,卻再也……沒有庇護妳的……力量。」春後看起來累極了,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自她慘白的唇間逸出。
「母后,您身子虛弱,先歇著吧,別說太多話了。」月蘅不忍心見母后這麼辛苦,連忙勸道。
春後點點頭,卻沒有力氣再說些什麼。她擺擺手,示意月蘅退下。
月蘅起身。「母后,您好好歇著,女兒先告退。」
望著女兒離去的身影,春後眼裡充滿不捨和遺憾。
她的生命即將結束,而女兒生命中最美麗的那段韶華才正要開始。希望,她的女兒能擁有跟她截然不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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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被歷史遺忘的年代。
廣大的陸地上,巍巍矗立著四個大國——東方春之國、西方秋之國、北方雪之國及南方炎之國。
其中以春之國國勢最為強大,其它三國世世代代聽命於春之國的伏龍帝,為春之國屏障。
而三國之中,又以秋之國最得春之國信任,累世聯姻。這一代的秋之國國君御虎王少年英武,伏龍帝特將自己最珍視的掌上明珠——月蘅公主許嫁於他。
為了表示對伏龍帝的尊重,御虎王本擬親駕春之國迎娶月蘅公主,無奈啟程前夕,西方的蠻族群起騷動。
御虎王不得不御駕親征,迎接春之國長公主返回秋之國的重責大任,便落在御虎王倚若左右手的左大將——東澔身上。
御虎王英雄出少年,是出色的戰將。他有兩個同樣年少的得力助手,一是右大將少炎,另一就是左大將東澔。
右大將巧言能辯,足智多謀;左大將剛毅寡言,沉著穩重。此番出征,右大將隨侍御虎王,左大將則整理行裝及聘禮等,來到春之國。
伏龍帝向來信任東澔一如信任御虎王本人,因此聽明白東澔的來意之後,便毫不猶豫地讓月蘅由東澔先行護送回秋之國,以便和御虎王擇日完婚。
月蘅雖然放心不下臥病在床的母后,但父命難違,只得含悲隨著迎親隊伍離去。
一路上,左大將騎著駿馬,如影隨形地緊跟在月蘅的鑾駕旁側,唯恐有任何閃失。
行走了半個多月,一行人漸漸離開春之國的疆域,靠近秋之國,氣候也越來越涼了。
接過東澔適時從鑾駕外遞來的披風,月蘅不禁流露感激之意。
「謝謝你。都過了這麼些日子了,我還不知道你如何稱呼?」
「秋之國左大將,東澔。」
「原來是左將軍。謝謝你這些日子以來無微不至的照料。」
「不敢。公主稱呼我東澔即可。」
東澔騎在馬上,眼睛及全副精神依然只專注於四周。
月蘅點點頭。「東澔,還有多久才會抵達秋之國?」
「照目前速度,約再半個月可抵達。」
「謝謝你。」
東澔沒有再開口,兩人間又恢復沉默。
月蘅從轎中凝望四周的景物,只見觸目荒涼,和她從前在自己國家慣見的明媚春光大不相同,不禁悲從中來。
她絲毫不在意自己將來的命運,只是思及重病的母后,就忍不住潸然淚下。
想到母后重病的時候還分神為自己的幸福擔憂,她就覺得相當不安。母后臥病已久,她何忍讓母后再為自己的婚姻而憂心忡忡?
不知道母后現在身體狀況可好些?
月蘅低低的哭泣聲驚動了東澔,他轉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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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幾天,月蘅還是時時因想起母后而哭泣,這種情形看在東澔眼裡,實在萬分不安。
他終於開口問:「公主,屬下照料不周嗎?」
正哭著的月蘅面對東澔突來的問題,連忙拭去淚痕。
「沒有。怎麼這麼問?」
「公主愁眉不展,屬下惶恐。」
「此事與你無關,我只是放心不下我的母后。」
「公主擔心春後?」
「嗯,我離開春之國的時候,母后還重病在床。現在我離她這麼遠,沒辦法得到她的消息,所以心裡憂愁。」
「唔。」
當時東澔只是簡略的安慰月蘅幾句。沒想到過了約莫十天左右,一日正行進間,忽然一匹駿馬飛奔而來,在東澔身旁停下。
只見馬上的人遞給東澔一張紙,東澔點點頭,那人便恭敬地退下了。
東澔將紙展開來看,策馬靠近月蘅公主的鑾駕。
「春後安然無恙,公主放心。」他說。
月蘅訝異於突如其來的消息,連忙問道:「東澔,這是怎麼說?」
「前往春之國探視春後情況之人回報,春後目前沒有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