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她是蓄意諷刺自己,個性一向內斂玲靜的莫誨仍以不變應萬變的方式,保持著他一貫的穩斂。「這世界上有這種怪鳥嗎?」
「怎麼沒有?」箏兒刁鑽十足的挑挑眉,「這是你們飛羽堡的特產,只有你們那個沒心沒肺、冷血冷面的堡主,才會養出你們這種畸型之極的怪鳥來!」
莫誨眼中迸出兩道寒光,「你敢……出言不遜,謾罵我們堡主?」
箏兒挑釁地昂起下巴,雙手擦腰,刁蠻萬狀的逼近了莫誨,「我就敢,你想怎麼樣?仗勢你有武功,欺侮我這個文弱嬌柔的小女子嗎?」
「你……莫名其妙!」莫誨對她的尖牙俐齒沒轍,不由無奈地脫口罵道。
「咦?我明明姓曲,又跟你非親非故,你幹嘛張冠李戴,非要我跟你姓莫?」箏兒不甘示弱的回以顏色。
「我……我……我不是這個意思……」莫誨竟被她逼得滿臉辣熱,期期艾艾地難以招架。
「那……你是什麼意思啊?」偏偏箏兒還是得理不饒人地又逼近了一步。
莫誨不自在地挪過頭,不敢接觸箏兒那張靈動撒潑的容顏,「我……我懶得跟你一般見識。」
「那正好,我懶得跟你這個小嘍囉囉嗦,我直接進房找你那個沒心沒肺的堡主一般見識去!」箏兒得寸進尺地朝他扁扁嘴。
莫誨一驚,趕忙伸手檔駕,「你不可以隨便進去。」
箏兒故意將嬌小玲瓏的身子挪近了一步,「我就是要進去,你想怎麼攔我啊!」她一臉精怪的皺皺鼻子,「這男女授受不親,你若不想我姓莫,你就閃開一邊,否則……」她耍賴地瞟了他一眼,「你這只畸型的烏鴉就準備養只吱吱喳喳的麻雀吧!」
莫誨沒想到箏兒會如此大膽厚顏,他頓時被她戲弄得綁手綁腳,困窘不已,真是進也不是,退也無路,兩個人就大眼瞪小眼地僵在任逍遙房門口,誰也不服誰!
就在這對峙僵化的一刻,任逍遙敞開房門了,他仍是蒙著面巾,一身黑衣、黑狐裘、黑頭巾的裝扮。
莫誨一見堡主出現,便閃過一旁,靜立在大理石的雲牆下,目不斜視。
「箏兒姑娘,你找我有何事?」任逍遙不徐不緩的低聲問道。
「我是替我們小姐送藥給你這個無情無義的渾球!順便……」箏兒立眼立眉地瞪著他,「找你評理吵架!」
莫誨剛皺眉,還不及行動,就被任逍遙釋然的目光給嚇阻住了。
「不知在下何處得罪了曲小姐和箏兒姑娘?」
「哼,你倒挺會推托裝蒜,」箏兒重重地冷哼一聲,「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你是用了什麼法子,嚴重地刺傷了我們家小姐的心,可憐她昨夜淚雨不斷,終宵難眠,我伺候她這麼多年來,從未見她這麼傷心悲絕過,你說,我不找你這個始作俑者評理吵架,找誰去?」
任逍遙的心霎時緊縮一團,但,他卻對箏兒保持著一貫的沉靜,不慌不忙的應對著。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自己哪裡冒犯了曲小姐,你要怪罪我,我也莫可奈何,或許,曲小姐是在這裡呆膩了,思鄉病起,一時心情低落也未定。」
「才不是,小姐巴不得能永遠住在這裡!」箏兒悻悻然的衝口而出,十分氣惱任逍遙的麻木遲頓。「她根本不想下山,我是最清楚她的心事了,她對你情深義重,難道你不清楚,你……」
任逍遙聽得心旌震動,宛如刀剮,卻不得不故作淡漠地揮手打斷了箏兒那番令他方寸大亂的話語。「箏兒姑娘,請恕在下無理,必須鄭重地打斷你的話,告訴你一則消息,寧陽侯雖然不肯妥協,付一萬兩黃金予我,但,他卻在六天前捐出了一萬兩黃金賑濟飽受水患之苦的災民,也等於間接完成了我的心願,所以,我沒理由再扣留他的新娘子,麻煩你稟告曲小姐一聲,明天中午我會派遣一隊人馬專程送你們下山,搭船返回北京。」
箏兒如遭重擊似地迅速變了臉色,「你……你當真要送……我們回去?」她白著臉,不敢置信的顫聲問道。
任逍遙強忍著內心的煎熬,力持鎮定的慢聲答道:
「你們本是寧陽侯府的人,我送你們回去,於情於理,有何不妥?」
箏兒氣得連連跺腳,「你……你實在太辜負我們家小姐對你的一番心意了,虧我……以前還瞎了眼,蒙了心智,把你當成英雄般膜拜,原來……你是這麼一個無情無義的冷血動物!」說罷,她惱恨地把藥罐子往他身上用力一擲,「拿去!這是我們小姐精心煉製的「還神丹」,你對她那麼無情殘酷,她還怕你身子虛弱,特地叫我送這罐旁人求都求不到的稀世靈藥,讓你回本培原,補血清神,誰知你……你居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渾球!我……」她氣得渾身發抖,珠淚閃爍,「我算是看清你了!」用力一咬牙齦,她面罩寒霜的掉頭便走,經過莫誨身邊時,猶不忘惡狠狠地瞪他一眼,冷聲罵道:
「閃開!你這個冷血麻痺的臭烏鴉,莫名其妙的木頭人!」
罵得莫誨「莫名其妙」,又不敢有所蠢動,以免再度觸怒她這個咆哮如雷的小夜叉!
待箏兒氣唬唬地衝下樓後,他才敢輕吁了一口氣,以一種困惑的語氣,忐忑不安的問著神色幽沈的任逍遙。
「堡主,你真要送她們回去?」
任逍遙銳利地掃了他一眼,「怎麼?你捨不得?」
一句簡單不過的問話,卻比女人的胭脂還厲害,瞬息就把莫誨露在眉眼之間的皮膚染成了硃砂色。
☆
箏兒回到吟風閣之後,仍是氣沖斗牛地罵個不休,而曲琬蘿的反應則顯得消沉靜默多了。
她只是白著一張楚楚動人,淒絕哀傷的容顏靜靜聽箏兒痛聲遣責任逍遙,並默默無言地收拾著衣物,整理行囊。
箏兒總算罵得口乾舌燥,筋疲力盡了,也終於正視到曲琬蘿異於尋常的反應了。「小姐,你怎麼表現得這麼平靜反常?」
曲琬蘿泛出一絲虛浮而淒迷的苦笑,「不然你要我如何?」她垂下水光迷濛的剪剪雙瞳,「其實,昨晚自任逍遙房裡回來後,我就知道今後的命運了,就像他喊我狄夫人一樣,我今生早已注定扮演著一個愁鎖深閨,委曲求全的怨婦角色。」她無限淒楚地發出.聲悲歎,「唉!這是我逃不開的宿命和劫數,正如我師父玄逸法師所說的:「紅顏歷劫,情關多磨」……」
箏兒心頭一酸,不由再度紅了眼眶,「小姐,你真的就這樣認命了?」
曲琬蘿強忍住滿汪泫然欲滴的淚意,語音淒涼而模糊的歎道:
「生在我們這個時代的女人,本來就沒有和命運搏鬥相抗的本錢,婚姻更是一道掙不開的人性伽鎖啊!在家從父,出嫁就夫,我既已坐上寧陽侯府的花轎,按理!生死都是狄家的人,原本就不該移情變心愛上任逍遙的,所以……」她喉頭梗塞的頓了頓,「我不認命行嗎?」
「小姐……」箏兒含淚喊道,兩顆晶瑩而豆大的淚珠兒已順腮滾落。
曲琬蘿悄悄用手擦拭著隱然滑落的兩行清淚,從衣襟內取一條雪白的絲帕,淚眼濛濛地遞給箏兒。
「這是我方才繡好的,你幫我拿去送給任逍遙,就當……」她滿心悲愴的哽咽了好一會,「是我贈予他的臨別紀念吧!」
箏兒見那條光滑雪白的絲帕上繡了兩隻青翠的燕子,一隻停泊在岸上,一隻卻展翅飛空,旁邊還題上了半闕詞:
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
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箏兒看了真是心痛莫名,又為曲琬蘿的癡情感到不平與不值。「小姐,他對你這麼殘酷冷淡,你何苦……還花心思繡這條絲帕送他?」
「是……我欠他的吧!」曲婉蘿鼻端酸楚的說道,眼中的淚意更清晰了。
箏兒搖搖頭,拿了那條絲帕長歎而去。
不過,氣憤難平的她,並未將那條絲帕直接交予任逍遙,而是委由鈴兒轉手。
鈴兒知道任逍遙要送走曲琬蘿主僕的訊息後,便一直纏著任逍遙吵鬧個不休。
「任叔叔,你別送走曲阿姨,我喜歡她,你留下她好不好?」
「任叔叔,曲阿姨不但醫術高明,而且善於說故事,她曾經說過「蘇武牧羊」,「韓信點兵」,「風塵三俠」等忠孝節義的故事給我們聽,我和凱兒、吉兒、喜兒都好喜歡她,你別送走她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
面對鈴兒的苦苦哀求,任逍遙真是聽得既辛酸又愧疚,又有著難以出口的萬般痛楚,只能面無表情地握著那條令他柔腸寸斷的絲帕,保持著殘忍的沉默。
鈴兒求到最後,已成了一個淚水縱橫的小雨人,若非郗嫂及時出現,軟硬兼施的將她帶走,心緒如麻、飽受煎熬的任逍遙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偽裝到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