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若想保住令岳一命,奴才勸你須早做防備,頂留退路,否則……後果堪憂!」
狄雲棲面色凝重的點點頭,「謝謝你,張公公,我會謹慎處理此事的。」
出了宮門,他便命狄揚傳侍衛備轎,趨車前往尚書府。
☆
曲惟學萬萬沒想到回京近四年,從未登門到訪,把他這個岳父放在眼裡的狄雲棲居然會上門拜望,而且堂而皇之地宣佈要盡快履行婚約,將曲琬蘿迎娶進門。
曲惟學被他直撲而來的方式弄得進退失據,頻頻撚鬚,暗暗叫苦。
「這婚姻大事不可草率,你不必急著訂婚期,咱們慢慢商量,從長計議。」曲惟學不著痕跡地笑道,煞費苦心地施展緩兵政策。
「婚姻大事固然慎重,但也不能拖延甚久,失了儀規。」狄雲棲從容自得地見招見拆,「再說,令嬡已經十七歲了,一般女子及笄年華俱已成婚,宣之因故延遲,實已耽誤令嬡不少的青春,心中愧負筆墨難以形容,若非太后關切,要宣之趕緊成家立業,宣之也不敢要岳父大人倉皇訂下婚期,草率行事!」
他把太后搬出來,無異於將了曲惟學一軍,讓他無法藉故推托,自圓其說。
曲惟學蠕動著唇,猶想說些什麼做困獸之搏時,狄雲棲又眼明手快,言詞鋒銳地封住了他的嘴。
「岳父大人請您放心,婚事定在月底雖是倉卒了些,但由太后做主,皇上主婚,婚禮定是會辦得隆重莊嚴,風風光光,不會讓小姐嫁得寒傖委屈的!」
「我並不擔心婚禮辦得寒酸,我……」
「岳父大人既然安心,那咱們就這麼敲定了。」狄雲棲又是咄咄逼人地猛一陣搶白,讓曲惟學如啞巴吃黃蓮,毫無置喙反駁的餘地。
被狄雲棲堵得啞口無言的曲惟學,只有鬱鬱不歡地勉強應允了,而他的心卻宛如刀割般陣陣作痛著。
然而狄雲棲給他的衝擊並不止於此;在他愴然無言,還未及消化平復糾葛痛楚的心境前,狄雲棲又精光飽綻的開口說道:
「宣之此次前來,一則是為遵奉太后旨意前來提親,二則是為了規勸岳父切莫戀棧官場,還是早日辭官歸隱,明哲保身!」
曲惟學愀然作色,「你說此話是何用意?」他生硬的質問道。
「岳父大人切莫動怒,小婿勸您辭官返鄉,也是為您盤算。」狄雲棲一派優閒的淡笑道:「您特立獨行,耿介拔俗,得罪了劉太監,他對您是感冒極至,不除不快,您若想苟全性命,最好趕快辭官退隱,否則,大難臨頭,小婿也救不了你。」
曲惟學毫不退縮的直視著他,鏗鏘有力的說:
「老夫為官無欺天地,理直氣壯,從不畏任何威脅恐懼,如今朝廷奸佞當道,老夫皇恩未報,被發攖冠猶嫌末及,豈可貪生怕死,縮頭藏尾?」
「岳父大人臨危不懼,正氣參天,小婿敬仰萬分,不過……」狄雲棲不慍不火的緩聲說道:「岳父大人願做斷頭忠臣,小婿卻不願無辜受累,惹禍上身,就算您不替小婿的前途設想,您也該為令嬡著想吧!您用心良苦把她送到常熟妻舅家寄住避禍,只為了以防萬一,但,您也知道劉太監不是個寬宏大量、善罷干休的人,您不自量力,一心只想留在朝廷摘奸發伏,卻不知自己的處境危如累卵,迫在眉睫,您暴虎馮河,固然死而無怨,但劉瑾整肅迫害異己的手段,您也不是沒見識過,若他蓄意要加害您的親人,您就是將令嬡及所有親戚送到天涯海角,他也有辦法讓遍及全國的錦衣衛把他們揪出來,您何忍為了忠臣的虛名,而牽連無辜的親友家人呢?」
曲惟學聞言不覺驚怒交加,寒澈心扉,「你自己膽小懦弱,貪生怕死,屈服於劉瑾的淫威也就罷了,」他怒不可遏的指著他的鼻子,「你……你還替他做打手,來威脅恐嚇自己的岳父!」
狄雲棲揚揚劍眉,仍是一副神閒氣定的神態。「我是貪生怕死,因為我尚未娶妻生子,不敢視生命如浮雲,讓狄家從此斷了香煙,我膽小懦弱,也是因為我深歆現實,懂得度德量力,不像岳父大人您光有氣節卻又無濟於事!」
曲惟學被他氣得臉色鐵青,渾身發抖,「你……你這個庸暗不明,惟利是圖,賣身求榮的渾球,我……就是死了也不會把琬兒嫁給你,你……你給我滾!」他疾言厲色的下達逐客令。
「岳父大人請暫息雷霆之怒,」狄雲棲神色自若的撇撇唇說,語氣平穩沉著,「小婿一番苦心,您不能體會也就罷了,您又何苦意氣用事,拿做人的誠信來開玩笑,隨意取消婚約,若傳揚出去,豈不是毀了您一生的清譽,更別提讓小婿無顏面對祖宗,面對太后和聖上的一番恩澤了。」他振振有辭的停頓了一下,「若是太后震怒降罪下來,您理虧事小,這罪及九族可非同小可,您可別等閒視之啊!」
這番話宛如一把尖銳的利劍狠狠地戳進了曲惟學的心頭,他痛徹心扉卻又無力反撲,只能老淚縱橫,一臉灰白的發出一陣痛苦悲絕的長歎。
「老夫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識人不清,錯配東床,如今惡夢當頭,後悔已遲。」他喉頭梗塞地頓了頓,沉痛莫名的搖搖頭,「罷了,人有幾何般?富貴榮華總自閒,自古英雄都是夢……一切都依你,老夫認栽了。」
狄雲棲圓滿達成任務,但他卻沒有絲毫快感,當他離開尚書府時,只覺得滿心淒楚,步履沉重,漂亮俊美的臉龐籠罩著一份深沉的寂寥和無奈。
☆
曲琬蘿在千般不甘,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坐上了花轎。
箏兒哭腫了雙眼,低垂著頭跟著浩浩蕩蕩的車隊,並不時悄悄拿著手絹拭淚。
儘管寧陽侯府派出了大隊人馬前往迎親護行,曲家的嫁妝也辦得極為稱頭風光,光是吹喜樂的樂工就多達一百二十人,除了簫管彩弦,號手、鼓手、大鑼小鑼、鐃鈸鍾鈴,更是一應俱全,再加上三十馬車的嫁妝,十馬車的僕役女婢,場面真可謂是壯觀盛大,氣派非凡。然,喜氣洋洋的樂鼓聲,熱熱鬧鬧的車行反而讓坐在花轎的新娘子酸楚欲雨,愁腸萬結,彷彿聽到了生命的喪鐘,整個人,整個心都墜落於無窮無盡、萬劫不復的深淵中。
從常熟到北京可是萬里迢迢,為了節省時間,車行隊伍出了城門,便繞往虞山山腳,準備過棧道,前往河港,轉搭停泊在大運河岸的三艘官舫,直驅北京。
不料,車行隊伍經過一處黃沙飛揚的崎嶇山道,便聽得一陣尖銳清厲的嘯聲,接著,人馬暄騰,樂音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停在原地不動了。
但聽得箏兒一聲驚呼,「老天,是逍遙公子!」
曲琬蘿心頭一震,也顧不得新娘子該有的矜持,慌忙掀起紅巾,捲起珠簾,移眸望去。
但見前方坡道上站了群蒙著黑巾,一身勁裝的彪形壯漢,其中有兩個人已經拿下了負責維護安全重責的狄揚。而站在最前面,披著黑狐裘,身形削瘦修長,神秘莫測又不失灑脫風範的男子正是逍遙公子。
在這次迎親過程中擔任總管要職的狄謙見狀,不由面帶倉皇地吞嚥了一口水,鼓足勇氣對任逍遙施禮問道:
「尊下可是劫富濟貧,鋤強扶弱的俠盜英雄逍遙公子?」
「沒錯,我正是任逍遙。」
「聽說你下手的對象都是一些貪官污吏,奸商惡霸,但不知你半路攔截我們!是何用意?」狄謙刺促不寧的問道。
任逍遙背負著雙手,泰然自若地軒軒濃眉,「用意很簡單,就是想請狄侯爺的新娘子到飛羽堡坐客,直到……」他懶洋洋的頓了頓,「狄侯爺交出一萬兩黃金來贖人為止。」
「這……」狄謙頓時傻了眼,「這是……擄人勒索啊!」
任逍遙點點頭,「不錯,在下目前阮囊羞澀,無力賑濟為黃河水患所苦的災民,而寧陽侯身為富埒王侯,不知拋磚引玉,體恤民情,只顧著安富尊榮,炮鳳烹龍,為了這次婚事,他更是大事鋪張,極盡奢華之能事,像他這種養尊處優,不知民間疾苦的王孫公子,在下不藉這次難得的機會教訓教訓他,更待何時?」他義正辭嚴的沉聲說道,聽得箏兒及曲家隨行奴僕個個人心大快,暗暗叫爽。
狄謙卻是愁眉苦臉,不知所措。
任逍遙冷冷地瞥視著他,慢條斯裡的繼續說道:
「上回在揚州張彩那個奸臣家中,我用一支翎羽刺傷他的手,已是手下留情,希望他能有所悔悟,豈知,他仍是我行我素,不知檢點,我向他要一萬兩黃金來賑災,一來是給他一個嚴厲的當頭棒喝,二來也是替他積積福分,消消罪孽。」
「這……逍遙公子,你要教訓我們侯爺,你可以用別的方法,何苦……」狄謙惴惴難安地試著和任逍遙溝通講理。「把曲小姐也牽扯進來,畢竟她是無辜的第三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