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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竹君

  「不是想那個,而是想我爹娘。」敖天深深歎了口氣,意味深長地說:「他們獨生我一子,四年不在他們身邊,也不知道兩位老人家怎麼樣了?」

  愈是近鄉,他心裡愈是感到一股不安,而且是一股不祥的不安。這種感覺在臨陣對敵時沒有,重傷差點被俘時也沒有,可是現在卻如此強烈,強烈到他恨不得立刻插翅飛回去看個究竟。

  「喂喂,你的意思該不會是……」齊士麟伸出一根手指頭搖了搖,警告他別衝動。

  但敖天卻不予理會的站起來,拍拍齊士麟的肩膀朝客棧內走去。「我把這些弟兄交給你了,先連夜趕回去看看。」

  「什麼?!不會吧!不差這幾個時辰,你再忍耐一夜,明早就回去了嘛!」齊士麟怪叫著想攔住他,卻被他一袖拂開了。

  敖天挺拔的身軀走進客棧內,然後拎著行李出來,翻身上馬。「這裡的事就交給你了,小弟先走一步。」說完,刻不容緩的策馬離去。

  「喂,敖天!別害我,這麼多的士兵我們還得一起帶回去,遞冊向官衙報到歸籍啊!這麼多事我管不來啊!喂,你別害我……」齊士麟追著在他身後大吼,可是愈吼敖天騎得愈遠,最後只剩一點小馬尾搖晃的跟他招招手。

  氣得齊士麟不住的跳腳。「真是任性,他是將軍,是武將;我是軍師,是文官哪,怎麼管得動這些粗漢子呢?真是存心找我麻煩,混帳的好兄弟!」齊士麟忿忿的踢腳咒罵兩聲,抱怨連連的踅回客棧內。

  ☆

  次日早晨。

  思親心切的敖天撇下隨行的部屬,單獨一人背著簡單的行李奔回家門。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睽違四年,再回來時看到的竟是一片沒落的景象。往日車水馬龍的門庭,如今變得門可羅雀,門口那兩隻氣勢雄偉的石獅子,也因為年久失修變得殘破不堪。

  這數年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一向出手闊綽、好客講究門面的爹會讓家荒廢成如此?

  帶著滿腔的疑慮,敖天推開搖搖欲墜的大門,不見來去穿梭的奴僕,只見落葉繽紛,處處一片蕭瑟景象。

  這是怎麼回事?爹娘到哪裡去了?家中奴僕又何在?

  正當心中升起一層又一層的疑問時,屋後突然冒出一陣輕煙,以及一陣劇烈的嗆咳聲,遂將原本要踏入大廳的腳一縮,舉步走向濃煙冒出之處。

  「咳……咳……咳……」紫荊兒一臉灰黑的蹲在地上,眼前掃成一堆的枯葉上正徐徐的冒著火花、漸漸的擴大,燃起一團熾烈的火焰。

  「該死的,這是幹什麼?」敖天怒眉一蹙,急忙脫下外袍打滅火源,將好不容易掃聚在一塊的枯葉又揮散開來,灰燼亂舞於空中。

  是哪裡來的笨丫鬟,存心想燒燬這幢宅子嗎?

  一臉土灰的紫荊兒驚慌失措的看著這個突然冒出的男人,他有著一頭狂亂的黑色長髮,以紅繩簡單的束在腦後,卻不減俊朗的外貌,龐大的身軀隱在一襲藍袍底下,狂肆不馴的神態給人一種冷峻的感覺。

  「你……你是誰?」紫荊兒抱著掃帚,茫然無措的問。

  「該是我問你才對,你在這裡做什麼?」斥喝的姿態,宛如軍中發號施令的將領。

  他該不會就是今天傍晚才會進門的敖天吧!荊兒驚訝的瞠大杏眼。

  「我在問你話,怎麼不回答?」見她不答腔,只是傻楞的盯著他瞧,敖天不悅的揚起一道眉,沉聲再問。

  「我……我在清除落葉。」她囁嚅地回答,臉紅低頭,一雙手緊緊的抓住衣裙。

  為了給他一個好印象,今天一早她也投入了整理家務的行列,自告奮勇的掃除院子裡的落葉;將滿地的枯葉集中在一處,然後燃火燒掉。

  只是沒想到火剛點燃,他就倏然出現,嚇了她一跳。

  這莫非是上天的玩笑,教他們第一次相見就給了他壞印象。

  「燒落葉?」敖天臉上的怒氣更甚,「落葉不是一向集中在廚房燒燬的嗎?乾枯的落葉還有助於起灶燃燒,你不知道嗎?」他敖府什麼時候買進了笨丫鬟,連這點常識都不知道。

  「我……」她被他罵得冤枉,她當然知道枯葉有可燃火的價值,但是因為他要回來,敖福要小葉把廚房和柴房裡一些不必要的東西清除乾淨,包括這些隨時都可以掃到一堆的枯葉。

  因此沒地方可以存放的她才選擇在他回來之前,以焚燒的方式清理掉;誰想到還來不及燒完,他就出現了,這能怪誰?

  看她咬唇低頭,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敖天的眉宇蹙得更深。「敖福總管呢?」

  娘一向治家甚嚴,絕不會允許這樣的荒唐事發生,一定是總管怠忽職守,沒有看管好這丫鬟。

  「在……在書軒打掃房間。」紫荊兒依然低著頭,顫巍巍的伸出一截蔥指,指向右邊一棟樓閣的方向,然後趁著他轉頭之際,飛也似的提裙逃離開。

  瞥見她倉皇逃走的背影,敖天搖頭,「這個家的規矩需要好好的整頓一下才行。」旋步朝書軒的方向走去。

  驕陽艷艷,夏風清爽,沿路走來,觸目所及的卻是一片蕭瑟,庭院亂草叢生,荷池沉痾污濁,唯一還算順眼的是偏處的一塊菜園,由它整齊畫區、分別植栽著各式青菜和瓜棚、果實迭迭豐碩的情況看來,足見照顧者的用心。

  只是為何放棄滿園的花圃不去照顧,卻獨鍾於這些蔬果呢?

  一連串的疑問縈繞於胸。

  「少……少爺!」在思忖間,一道蒼老的聲音傳來,提著一桶水路過的敖福一看到他的背影,立即驚駭的掉了手中的水桶,讓剛盛滿的水濺落一地。

  「敖福。」他盈笑回頭,看見家中的老僕四年不見竟蒼老許多。

  「少爺,你……你終於回來了!」一見他回首,敖福即激動得淚濕眼眶,奔跑過來,跪倒在他的腳邊,此舉大大的把他驚了一跳。「你回來得好晚啊!老爺跟老夫人他……他們……」

  「他們怎麼了?」那股不祥的預感湧現,急忙扶起老僕追問。

  「老爺……老夫人他們……」敖福悲傷的拭淚,難過得不知道要如何說起,只能哽咽的搖頭,把手往祠堂的方向一指,「你……你請到祠堂一看便知。」

  這句話像雷般的擊中敖天,讓他整個背脊都冷栗的僵直,袍褂一甩就急急的朝祠堂奔去。

  他一直希望心中的那股預感不要成真,爹娘不要有事……但是……

  事與願違,當他奔至祠堂門口時,觸目所見竟然是父母的牌位,就立在列祖列宗的最前面,沒有靈堂的陳設,顯示他們過世已經有一段時候了。

  「爹……娘……」悲慟的他頹然跪倒,緩緩跪至雙親的靈前,一雙炯亮的黑眸轉黯變紅,「孩兒不孝,孩兒回來遲了。」痛哭失聲的悲喊,令人聞之鼻酸。「我爹跟娘是何時過世,為何沒有人通知我?」他瘖啞的責備。

  敖福哭泣的陪跪在一旁,「三年前軍中誤傳消息回來,說是少爺在戰場上中了埋伏,戰死了。老爺跟老夫人悲傷過度,從此一病不起;病情拖了一年就過世了。兩位老人家的葬禮是老奴跟少夫人一起辦的,一切遵照老爺生前的吩咐,將他們的遺體和你的衣冠塚葬在一塊。」

  想起老爺、夫人誤信軍情,才會思子成疾,真是死得冤枉。不由得悲從中來,哭得更大聲。

  「什麼衣冠塚?什麼少夫人?」敖天聽得一頭霧水。

  「少夫人是老爺跟老夫人替你娶的,那時因為擔心敖家的香火無人繼承,所以老爺和夫人就決定以冥婚的方式為你娶進一房媳婦,早晚侍奉你與祖先的神主牌位;臨終前,又吩咐我與敖壽從遠房親戚中收養一個孩子過繼在你跟少夫人名下。可是沒想到……沒想到你現在回來了。少夫人應該很高興,她會很高興才對,老……老奴得快去通知她這個好消息才行。」老人說完,笑著擦乾眼淚站起來,急急的朝門外走去。

  「福伯……」敖天也站起來,想叫住他。

  可是興奮的老人卻不理會,逕自朝外奔去,口中直嚷嚷著少夫人,留下一臉愕然和愈聽愈糊塗的敖天站立在原地。

  爹娘為他娶媳婦了,這是怎麼回事?

  離家四年,回來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連僕人都變得奇怪。「不行,我得把事情弄清楚。」頎長的身子一移,隨後跟了去。

  ☆

  紫荊兒慌亂的躲在她的房間裡,背抵著門,手撫著胸口,說不出正在狂跳的心是怎麼一回事。

  明明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只要一見到他就要提敖雲的事不是嗎?怎麼一見面,她就逃掉了呢?

  變得懦弱、膽怯。

  是被他的怒氣嚇到,還是被他眸裡的冷峻懾住?

  公婆在世時,曾經跟她說過不少有關於敖天的事,說他是多麼的聰穎睿智、多麼的出類拔萃;六歲時能讀詩經,七歲時即能作詞作賦,九歲時就開始習武,能在眾賓客前舞劍。弱冠之後更是俊朗英氣,成為年輕一輩的翹楚、諸多名門閨秀爭相托付終身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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