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潮汐怔了怔,拉住他,「你別這樣,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啊,現在爹已經好了,以前的事他又不是存心的,他是太思念你了,你就原諒他嘛!你們父子二十幾年沒有團聚,怎麼一見面就賭氣呢?」
「妳走不走?不走是吧,那我走了。」他扯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往山下走。
「洛羽!」韓潮汐追上他,「你不要衝動,你不會跟我生氣吧?大家都受了傷,我們先回去休息好嗎?有什麼事以後再說。」
洛羽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我怎麼不跟妳生氣?我跟妳講過多少次了,不要把他放開,妳聽進去了嗎?妳這樣任性又是非不分,妳以為每次都會像今天這般幸運嗎?妳覺得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嗎?我可不覺得!」
「洛羽……」
他按住胸口,抑住湧上來的甜腥,閉了閉眼睛,繼續往山下走。
韓潮汐站在路中,左右為難,不知該不該追上去。
鄭明湛坐在雪地上,看著兒子冷漠的背影,一時之間似乎蒼老數十歲,洛羽那一句「濫殺無辜,沾滿血腥」在耳邊不斷迴旋,他勉強靜下心回憶,這二十幾年來,每一次發病、每一次殺戮、每一次的血肉橫飛一點一滴的想起來……
天哪!他的雙手發抖,全身冰冷,血液彷彿在剎那間凝固了。
眼前一黑,他暈倒在雪地上。
「爹,你怎麼了?爹!」韓潮汐忙跑過來扶他,看了一眼山下,洛羽的身影已經漸漸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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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塵山莊--
「好大的雪啊!」邢綺蘭一早起來就看到滿院的瓊花玉樹,她生於南方,很少見到如此大雪,不由得興奮起來,大聲地喊著丈夫:「你快出來,好漂亮!」
「妳當心著涼。」澹斌看著妻子穿著單薄的衣服在院子裡玩雪,忍不住叮嚀:「去添件衣服再玩也不遲。」
正說著,忽聽得外面有敲門聲,一下一下的,聽起來特別沉重。
「誰啊?大清早就來開門。」
邢綺蘭心急,也不等僕人開門,自己轉身就跑出去把門打開。
「二弟!你怎麼了?全身都是血,你受傷了嗎?天哪,發生什麼事情了?」
洛羽沒有回答她,他已經閉上眼睛軟軟地倒了下去。
所謂的事實真相,所謂的重逢喜悅,他統統都不相信,也不要去面對!
對洛羽來說,這一切就像一場惡夢。
雖然他已從心底原諒鄭明湛殺人如麻的事實,但這與承認他是自己的父親是有差別的。那時因為他從來沒有把這個人與自己聯繫在一起,站在外人的角度,他可以諒解、可以理解,加上韓潮汐的關係,他也可以接受,雖然常常會感到自責,但事已至此,他只希望能盡自己的一份力去彌補,不讓悲劇再度發生。但此刻,那個人竟然從陌生人跳到親生父親的位置上,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
他印象中的父親只能從黃帝內經上的幾個字去想像,二十幾年來,父親幾句殷殷的囑托--行醫濟世,乃為人之本!望兒切記!一直是他努力的目標。他也相信,自己的父親絕對是個胸懷寬廣、懸壺濟世的大英雄。而現在,所有的一切都破碎了,那個讓他一度深惡痛絕,甚至產生殺念的殺人惡魔竟然變成了他的父親,這一切太荒唐了!
洛羽終日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發著高燒,也不用功力抵抗,反正就是打算自生自滅。有時候,睜開眼睛看到澹斌憂心地看著自己,他就微微一笑,然後又閉上眼睛,「大哥,當初師父真不該把我救起來,你也不該把我帶下山,總之,什麼都不該發生,我不在這個世界上最好。」
澹斌聽到他的話,又是生氣又是擔憂,如果不是他現在身受重傷,他肯定會把他拉起來狠狠地毒打一頓。洛羽從小就沒有讓人操心過,他潔身自愛、驕傲完美,除了父母雙亡這點缺憾外,他幾乎沒有一點瑕疵,雖然他選擇了韓潮汐,讓他有些吃驚,但還是覺得這對歡喜冤家很有趣;即使韓潮汐沒有想像中那樣完美溫柔,卻也可愛淘氣,這幾乎是最好的結局了,但不知道又出了什麼事,讓洛羽這樣心灰意冷。
「我覺得,二弟可能遭到一生中最嚴重的打擊,不知道是什麼破壞了他心中對生活的信念,讓他沒了生存的勇氣。」澹斌對邢綺蘭說,長歎了一口氣。
「是和潮汐吵架嗎?不太可能吧,二弟那麼喜歡她。」邢綺蘭想不通。
「我覺得跟潮汐無關。肯定發生了我們想都想不到的事。我想……應該是跟他的身世有關!」
「哦?」
「二弟對以前的生活沒有半點印象,他被我師父救起時,身上只有一個玉如意和一本醫書,但是師父曾經和我說過,當時杭州出了一個滅門慘案,師父也不願多說,他只想把二弟培養成心地純良、完美無瑕的人,只希望他能夠快樂的生活。這麼多年來,二弟也已經放棄了找尋父母的希望,他盡力學醫,以不負他父親的囑托。他把自己的背景想得很簡單,其實他本身就是一個很簡單的人,只想和自然親近,我想這也是潮汐會吸引他的原因。可是現在,我猜他可能知道了一些事。」
澹斌憂心地朝床上看了一眼,輕聲道:「我有預感,潮汐的愛會救他起來,只是還要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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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以後,洛羽的燒退了,也能夠下床,但他卻變得很沉默,常常發呆,無論是誰和他說話,他都只是搖搖頭,然後說:「如果你們為我好,就不要來問我,讓殘肥這一切都忘掉吧。」
「忘掉什麼?」邢綺蘭第一個不明白,凶巴巴地說:「你要做和尚嗎?只有和尚才會說這些奇怪的話,你這個樣子,潮汐怎麼辦?你要讓她做尼姑嗎?你不再愛她了嗎?如果你敢欺負她,我就把你踢出家門去。」
洛羽聽她說完,才頭疼地說:「大嫂,妳讓我靜一下好嗎?我不會拋棄潮汐約,我只是想靜一下。」
「靜一下?你已經靜了很多天。你還要靜多久?有什麼事大家一起攤開來說。」邢綺蘭氣急敗壞地說,「本來還以為年底能辦樁喜事呢,就憑你這樣子,一輩子都別想娶老婆!」
「大嫂!」
邢綺蘭還想再說,一個丫鬟突然跑進來,嚷著:「韓姑娘來了。」
「來得正好,把她叫來。你自己剛才說的,你不會拋棄她,我看你怎麼留她!」
本來神情麻木的洛羽聽到韓潮汐來了,忍不住抬起頭,眼睛閃著光芒。
邢綺蘭看他這副模樣,滿意了,氣也消了一點。
過了半晌,只聽門外腳步聲響,韓潮汐跑了進來。
她看上去又疲倦又蒼白,眼睛還紅紅腫腫的,一見洛羽就抱住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焦急地問:「你沒事吧?傷好了嗎?你怎麼不來找我呢?我這幾天真的擔心死了。」
洛羽撫了下她的黑髮,默然地摟緊她,眼眶濕潤。
邢綺蘭看他們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吵架,猜想是小夫妻在鬧彆扭,便鬆了一口氣,輕鬆地走出門去。
過了一會兒,韓潮汐才從洛羽懷裡仰起頭來,急促地道:「洛羽,你跟我走一趟好不好?爹現在情況很不好,他的腿受傷了,怎麼也不肯治,根本下不了床,整日發脾氣,我知道他是想讓所有人都離開他。此外,他還很想你,整天只喊你的名字,你去看看他吧,你去他就會好的。」
洛羽本來溫柔的神色一下子變得冰冷,放開了她,「妳是為這件事而來的嗎?」
「洛羽,你在賭什麼氣?事情都已經發生了,爹也很後悔,他已經不知道如何面對自己,你再這樣,他根本活不下去!你就去看他一下,就一下下而已,他會很開心的。他找了你這麼多年,他的痛苦你也看到了,你不是無知無覺吧?」
他冷冷地回道:「我就是因為太有知有覺,才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我一看到他,就想到那些慘絕人寰的血腥場面,一個人可以恨、可以怨、可以思念成狂,但為什麼要把這份痛苦轉嫁到別人身上?他一個人的仇恨造就了多少人的仇恨,他口裡說不要報仇,可轉眼間就去殺人,我沒法子接受,我沒有這樣的父親,我一輩子都不要看到他!」
韓潮汐呆住了,搖著頭,慢慢地往後退,「一輩子不見?你好狠的心啊!我最看不慣你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好像自己多祟高似的。其實你最自私,你只想著自己,因為有這樣的父親而感到恥辱,你覺得他侮辱了你;但你有沒有想過,他把你生下來,你身上流著的是他的血,你們是一樣的!他有多殘忍,你就有多殘忍,你憑什麼這樣說他?你既然恨他,那天就不該救他,讓他死在滿天煙雨下面就好。你又要裝好心,又要劃清界線,真令人討厭!今天就當我沒有來過,你以後也別再找我們父母倆,省得辱你的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