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韓潮汐,這宅子的主人。她穿了一件黑色的緊身束腰勁裝,很合身,顯示出她雖小卻玲瓏有致的身材,一件黑絲大披風被隨意地甩在背後,乍看之下,她幾乎全身都是黑色,這更顯現她白皙的臉蛋和吹彈可破的肌膚,且還透著自然的少女紅暈。
她的樣貌本來是極好的,不過此刻卻被即將爆發的怒意給扭曲了,她整個人側仰在椅子上,幾乎把半個身子都陷了進去,一雙修長的細腿擱在桌上,微側著頭冷冷地斜睨著底下抖得如落葉般的四個少年。
她的手邊有個伸手可及的茶几,上面放著一套茶具,她拿起一個蓋子,隨手扔摔在地上,又拿起一個茶杯,再隨手一扔;大廳裡乒乒乓乓的聲音就是她的傑作,不一會兒,椅子四周都是摔得粉碎的瓷器。
底下的四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低著頭,偷偷互相對望著,收起了一貫調皮精明的神色,全是惶恐不安又有些微的不服氣,不時你碰我、我碰你,就是沒有一個人敢出聲。
「怎麼,都啞了啊?平時不都挺會說的嗎?」韓潮汐把最後一個茶具扔到地上,拍了拍手,稍稍坐正身子,她的聲音如黃鶯出谷般的清脆,但此時卻充滿了怒火及氣惱。
「你們不會是要本姑娘再重複一遍吧?」她柳眉一豎,嬌嫩的聲音透著危險的訊息,「是不是很久沒有嘗到被罰的滋味了,都想試一試啊?」
「韓……韓姑娘!」其中一個穿舊藍衫的少年開了口,「這次……也不能全怪我們……妳知道老爺子的氣力實在太大,我們兄弟根本……」
「沒錯、沒錯!」他旁邊一個瘦不拉嘰的少年馬上抬頭附和,捲起一隻袖子,上面佈滿紅紅的抓痕,「我們盡力了!韓姑娘又不是不知道老爺子的脾氣,他要出去,就算全山的人出動也阻止不了他!」
嗖的一聲!黑衣少女隨手一揚,一顆飛蝗石急速從她袖間射出,穩穩地堵住少年的嘴,少年的話語霎時被打斷,大張著嘴,咬住飛蝗石,又不敢吐出來,睜大了眼睛,模樣甚是滑稽。
旁邊三個人強忍著笑。
「我不要聽這些廢話!當初我離開的時候,是怎麼吩咐你們的?你們既然做不到,當初為什麼不說?承擔下來後,又發生這樣的事情,全是你們的責任!難道想推托嗎?明知道爹今年的病發得特別嚴重,為什麼還不阻止他?」
她長髮一甩,瀑布般的黑髮在空中劃出一道閃亮的孤線,接著從椅子上跳下來,威風凜凜地下台階。
而沒有說話的少年已苦著臉,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韓潮汐走過他們身邊時,正眼也不瞧他們一眼,朝著門口站著的小嘍囉舉手伸出兩根如春蔥般的手指,簡短有力地說:「劌山山規第二條!」
然後,她繫緊肩上的披風,頭也不回地出了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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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劌山山規第二條」,便是用五十個短竹夾,分別夾住鼻尖、耳朵、嘴唇、肩膀、大腿,還有手指和腳趾,在庭院裡站一個晚上,並且一個都不許掉!
於是,這日晚上,四個少年就齊刷刷地一字排開站在院子裡,身上都被夾滿了夾子,一動也不動地站著,因為鼻子和嘴巴也被夾住,所以連呼吸都得很謹慎,否則一個不心讓夾子掉下來,後果將不堪設想。
大概也只有韓潮汐這個古怪的少女,才會想出這種鬼靈精怪的處罰方式。
不過雖然他們外形看上去古怪滑稽,但旁人誰也不敢笑,其實這種刑罰很難受,時間一長,腰酸背痛,被夾之處更是疼得很,要站一晚上真夠受的了。
這在劌山山規中算是比較嚴重的懲罰。
不過,誰教他們辦事不力,捅出了這麼大的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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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潮汐出了大廳,來到後院她的小屋裡,脫下披風,隨手放在床上。理了一下長髮,用根深色的緞帶綁起來,露出小小的耳垂,對著銅鏡俏皮地揚了揚眉。
但她的眼神卻馬上凝住,伸手撫上耳垂,光溜溜的,什麼也沒有。
而另一邊,翡翠耳墜還搖搖地晃蕩著。
糟了,她把幾天前剛買的一隻翡翠耳墜掉到哪裡去了?
原本就不太開心的小臉更是垮了下來,看著鏡中的臉,垂下頭悻悻然地自認倒楣,摘下另一隻耳環,扔進抽屜,走出了房間。
她繞了幾彎,走出迂迴深長的前院,而來到一個幽靜錯落的庭院,本來有些冷然的神色換上了純真調皮的笑顏。蹦跳著穿過迴廊,偶遇二個迎面走來的小丫鬟。
「我爹呢?」韓潮汐問著。
「老爺子剛剛睡下!」丫鬟神色疲憊不堪,無奈地回稟。
「這次辛苦妳們了!不過不能再有下次,否則我絕對會不留情面地處罰的!下去吧!」韓潮汐從腰間拿出一些碎銀子遞給她們。
「謝謝韓姑娘!」二個丫鬟總算有一點喜色,捧著銀子走了。
迴廊盡頭是幾間頗為雅致的小房舍,四周圍繞著花壇,小雛菊在秋風中搖呀搖的,美人蕉的葉子也鬱鬱蔥蔥的!
房舍裡又閃出幾個中年人來,一見到她,都恭恭敬敬地彎下腰去,「韓姑娘,妳來了,老爺子已經入睡了!」
她沉下臉,哼了一聲,隨手摘下幾朵雛菊,在手指間揉著,嫩黃的花瓣在指縫間紛紛灑落下來。「你們自己說了,該要怎麼罰?」
「對不起,韓姑娘!我們失職了!」
「失職!」她厲聲道,「失職可以失許多次的嗎?這是故意,而且你們這麼多人,居然連個老人也制不住,我是白養你們的嗎?」
「對不起……下次我們一定會留意!」
「一個個都是廢物!我只不過出門一個多月,就給我惹這麼大的禍!」
「反正又查不出來,韓姑娘又何必……」一個大漢輕聲地說。
「閉嘴!」她一下子站了起來,仰著頭,氣勢強盛,「你還敢有這種不負責任的想法!你們都給我少說話,多做事!」
幾個大漢不再吭聲,點了一下頭,便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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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潮汐在花壇邊站了一會兒,把滿肚子的怒氣緩和下來,換成平和的神色,才走入房舍。
屋裡點著一盞柔和的紅燭,用乾淨的燈罩罩著。擺設潔淨純樸,青紗床幔嚴密地蓋著,裡頭傳來輕輕的鼾聲。
她放輕腳步,臉上自然地浮現出親暱的神情,悄悄地拉開帳幔,藉著燈光,看了看躺在裡面的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
老人看上去大概六十歲左右,額頭已有許多深深的皺紋,方正的臉龐,五官仍然氣勢十足,依稀可見年輕的英俊風采;而此時卻像一個嬰兒般睡得正香,嘴角有一絲滿足的微笑。
她眨眨眼睛,眸光晶瑩,微微笑了一下,把帳幔重新放好,然後輕手輕腳地退出屋子。
室外秋月已升到半空,她煩惱地眉毛蹙著,重新走到了前院。
前院裡月光如水,把石凳石椅都照得透徹。
四個少年仍然是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庭中。被夾的皮肉已經又紅又腫,看到她出來,皆用哀怨的目光注視著她,希望可以喚起他們女大王的一點同情心。
但她似乎視而不見,在石凳上坐了下來,雙手托腮呆呆地盯著某處,彷彿有無限的煩心事纏繞著她。
許久以後,韓潮汐長歎了一口氣,嬌嫩的臉上是不合年齡的無奈;然後,她舉起了右手,指向那四個少年,食指勾了勾,不帶一絲感情起伏地說:「小虎,過來!」
四個少年中最矮、看上去也最機伶的馬上搖搖晃晃地走過來,他的腳趾上被夾了夾子,走路非常困難,且又痛得要命,拚命地抽著氣。
等他走近身邊,韓潮汐仍托著腮,眼睛也不看他,只是幽幽地問了一句:「聽說你的學問在山裡是最好的!那你告訴我,現在誰的醫術是天下無雙,比華佗、扁鵲都還要厲害?」
「唔唔唔……」小虎晃著腦袋,發出模糊的聲音。
她不耐地看了他一眼,「你笨瓜啊?本姑娘在問你話,為什麼不回答?難道還要我來替你把夾子拿掉?」
小虎喜形於色,三兩下就把嘴巴上的夾子拿掉,且又順手拿下身上所有的夾子,反正韓姑娘發話了,他一併拿掉,也可以少受點苦。
「是這樣的!」他不顧嘴巴的疼痛,清清喉嚨,「要說當今世上的神醫,我們能找的也差不多找光了,但還有幾個比較困難,就像二十年前在杭州就有一個神醫世家,可了不得了,簡直像神仙一樣,藥到病除;不過聽說後來被一夜之間滅門。還有就是在南海有個小島上住著一個古怪的老人,聽說醫術也相當高超,長年獨居在島上,但脾氣古怪,已近十年沒有聲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