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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羽柔

  思蘋掙扎著站起身,手扶著牆支撐著自己的重量,緩緩打開門……

  「你怎麼了?」沈立巖一臉焦急的神情,逕自推開半掩的門,大刺剌地走進房裡。

  思蘋後退了幾步,無力地靠在牆邊。「我的頭好痛!我……我不能下去吃飯了,對不起……我應該早點跟你說,害你在大廳等我……」

  沈立巖上前扶住她纖細的腰,關切地審視著她的臉。「你的臉色很不好看,來——我扶你躺下來。」

  思蘋順從地走回床邊,沈立巖溫柔地將她安放下來,撥開她額前的幾縷髮絲,粗糙的手指輕撫著她細緻的臉頰。

  「對不起……」思蘋瞥見床頭上的時鐘,才知道沈立巖竟等了她三十分鐘。

  他從浴室裡走出來,手裡拿著熱毛巾,溫柔地放在她的額頭上。「思蘋,你要不要去看醫生?」

  「不用!我吃了止痛藥,已經好多了,只是耳邊還會不時的抽痛,不過已經沒有剛剛那麼難受了。」最難過的時候,已經捱過去了。

  沈立巖側身坐上床沿,兩手伸到她耳邊,低語著:「來,我學過一點按摩,或許可以治療頭痛,讓我試試看,不要說話,把眼睛閉起來……」他低沈緩慢地說著,手指撫捏的力道恰到好處。

  思蘋迷濛地看著他又黑又亮的眼睛,瞳仁深處有如揉進了金黃色的細沙,是一片絢爛的沙漠,看一眼就感到極致的乾渴。

  他們親近的靠在一起,思蘋聞到他身上的男性氣味,被他致命的溫柔包圍,不禁飢渴地想要得到他一點點施捨,就像身陷在沙漠裡,看到了海市蜃樓,讓心潮起伏的她眼簾變得沈重起來……

  須臾,一聲心疼的歎息,他的動作停了下來。思蘋回過神來,張開眼睛,出其不意地發現沈立巖正看著自己,她急忙移開視線,躲避他溫柔的眼神。

  他看見思蘋蒼白的臉掠過一抹淡淡粉紅,帶著少女似的靦腆和不安,一如她多年前的模樣,一點都沒有改變。

  「思蘋,不要躲我!我不會勉強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你的神經太緊繃了,你的生活有太多的壓力,這就是讓你頭痛的原因。這一趟考察,你的任務已經圓滿達成了,現在你什麼都不要想,讓我多陪在你的身邊,一直到你開口要我離開——我就離開。」他的語調低沈輕柔,眼神充滿了深情的關切。

  思蘋緩緩地轉過頭看著他,手指悄悄勾住他的衣袖,不再逃避。「我不要你離開。」

  他沉默地看著她。

  「和我說說話,好嗎?這樣就好了——」她清澈的眼睛帶著懇求。

  沈立巖調整了下坐姿,兩人有著共同的默契,思蘋將自己的身體往裡面靠,留出一個空間讓沈立巖臥躺在她的身邊。

  「這張床真的很大。」看她瘦弱的身軀佔據著床沿的角落,他忍不住玩笑地說。就這樣,他們找到了彼此都舒適的姿勢,開始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起話來。

  他看著床前的大鏡子,裡面反射出和衣坐臥在床上的男女,輕輕地說:「思蘋,這幾年,我時常在回憶我們相遇的那段時光,每一幕情景都深刻地印在腦海裡。所有的人事記憶都會消失,只有你……只有關於你的記憶,我從來就沒有忘記。」

  「我也一樣,這樣的際遇,或許一生只會發生一次,時間走過了,什麼都不會留下來,只有回憶。」思蘋說完,不禁想起了薇薇,那是沈立巖留給她最珍貴的禮物,歲月走過,人事變遷,只有薇薇會永遠地陪伴她。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把你留下來。如果,那一天我及時攔住你,我們的人生都要改寫了。」他沈浸在回憶中。

  她輕笑一聲。「如果,人生有太多如果了。那又如何呢?我們都沒有辦法改寫自己的命運,這一次又再相遇,還是注定要走同樣的路,老天爺不過又作弄了我一次。七年了,我一直很努力的想要忘記你,我幾乎就要把你忘了——」她的鼻子一陣酸楚,身體忍不住地埋進他的肩膀。

  他極力忍住想要吻住她的衝動,反覆思量著她說的話。他們又再相遇,卻還是注定要走同樣的路……

  她是江氏企業未來的媳婦,他的事業重心在國外,不可能為了她留在台灣,不論他怎麼盤算,都注定要輸給命運的安排。他但願能夠反駁她,這樣他就可以拋開所有顧忌,帶她遠走高飛。

  他把感情的煎熬隱藏起來,化成溫柔的撫摸,撫摸著她纏綿柔順的長髮。

  許久,他才開口:「思蘋,告訴我有關你的事,我想要知道全部的你。」

  她悠悠的開口:「你為什麼想要知道?」

  他沉思了一會兒,緩緩說道:「就像迷戀一幅畫一樣,我會迫切的想知道創造這幅畫的人是誰、他想要表達的是什麼?除了熟悉畫上的每一個色彩、每一筆線條以外,每一幅畫的背後,都有不為人知的故事。」

  「我的故事最簡單不過了!」

  「那麼我答應你,用我的故事和你的來交換。」

  「你的故事我只要問董事長就知道了,他一定鉅細靡遺全都知道。像你們這種大人物,一舉一動都是眾人關注的焦點。而我——我的故事微不足道。」想到他們天差地別的身世背景,不由得讓她輕歎一聲。

  這種話他時常聽到,神情顯得無所謂,沈穩地說:「很多事情看你用哪一個角度來想,都會有不同的看法。我想知道你的一切,這比江氏企業的營運還要令我關切、好奇。」

  思蘋玩味著他說的話,沉吟了一會兒,知道沈立巖正耐心地等待她敞開心扉,說出自己的故事。

  不久,她緩緩地說:「從我有記憶以來,就是在孤兒院裡生活。直到六歲的時候,有一對年輕的夫婦收養我,那時候,我好高興,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家。可是  ——才沒幾年,他們經營的事業倒閉,我的養父母離婚了。離婚後,他們各分東西,我成了他們的燙手山芋;最後,就把我推給他們的親戚扶養,沒多久,他們失去養父母金錢的資助,每個人都在推卸扶養我的責任,我又回到了孤兒院。從那時候開始,我不願再讓人收養,我厭倦了再次被人拋棄。所以——我不斷地在寄宿家庭裡遊走,有誰收留我,我就依附在誰那裡,一直到我能夠獨立為止。什麼家庭和親人的依賴,對我來說都太渺茫了,我再也不抱任何希望,只有靠自己才覺得踏實。」

  她沉默了一會兒後,又說:「可是……我的力量還是有限,如果只靠我自己,我一定沒有辦法走過這幾年。小雯和董事長,他們幫助我很多,我這一生中,唯一只欠江家的人情。」

  「所以你才會這樣盡全力的為江家付出?」

  思蘋毫不思索地點頭。「嗯。董事長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給我一份待遇優渥的工作。小雯徹底地改變了我的人生,是我唯一的好朋友,她還是薇薇的乾媽呢!還有——如果沒有她執意要我陪她去拉斯維加斯度假,我也不會遇見你。」說完,她淺淺的一笑。

  沈立巖攬住她瘦弱的肩膀,恨不得將她揉在自己寬闊安全的懷抱裡。

  他憶起思蘋十八歲的時候,在拉斯維加斯許的願望。「我記得你對我說過,你生日的願望就是及早獨立。那時候,我被你成熟的語氣給折服了。據我所知,沒有一個十八歲的女孩會許這樣的願望。她們無非要昂貴的禮物、舒適的生活、圓滿的愛情,而你……你只希望能早日靠自己的力量獨立,不依賴別人。我們——真的很不同,你讓我感到——很震撼。」

  他沉吟一會兒,又說:「我一生下來,就注定要接手家中的事業。你離開的那一個早晨,正好是我要趕上接手父親工作的第一個會議。我是他唯一的兒子,這樣的責任讓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思蘋微笑著,在調侃中帶著些許無奈。

  「你有你的責任,我有我的選擇。我們是不相同、來自下同世界的人,在偶然間交錯而過。你聽過一首歌嗎?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訝異無須歡欣,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記得也好,最好你把我忘掉,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思蘋開始輕輕吟唱起來,這是她離開沈立巖以後最常想到的一首歌,現在她終於在他身邊輕聲地唱了出來,彷彿圓了一場沒有結果的夢境,為她混亂的生命帶來些許答案。

  她閉上眼睛,讓旋律縈繞在腦海中,房間的空氣彷彿來到了空曠的山谷間,清涼的微風吹拂而過,兩個交錯的身影在這裡交會出光芒。

  她陶醉地沈浸在有他的空氣裡,感受他的體溫,深吸一口他的體味,閉起眼睛,什麼都不去想,一切陷入了岑寂,她緩緩走進了夢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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