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聲明,不是文蓮讓我來的,」她婉轉又柔和地說,「她曾把你們之間的一切告訴我,我比較瞭解,我希望能為你們——盡一點力!」
「你太多事,」天威一點也不領情。「她沒讓你來,你就不該來!」
耐雪的臉紅了,怎麼全不領情呢?她來錯了嗎?
「是,或者我不該來,」她挺一挺背脊,令自己更理直氣壯一點。「你別以為我愛多管閒事,文蓮和我十幾年的友誼,我不能眼看她痛苦!」
「痛苦是她自找的!」天威眼中掠過一抹殘酷之色。
「感情的事又不是代數方程式,誰能預先算出結果呢?」耐雪不以為然地。「她惟一的錯是不曾在她愛上程之洛時告訴你,現在——情形已是這樣,我希望你理智一點,別固執得造成——三個人的悲劇!」
「笑話!說得好像是我錯,告訴你,你少對我來那套婆婆媽媽的文藝腔,我不管悲劇、喜劇,我絕對不——放過她!」他冷硬地說。
「這樣只有三敗俱傷,對你沒有好處!」她歎息。他真是那麼深沉地愛文蓮?
「我不要好處,誰破壞我的快樂、幸福,我同樣也破壞他的,不論對方是誰!」他斬釘截鐵地說。
「這——這哪裡是愛情呢?」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天威心中狼狽,明知自己這麼一意孤行不對,但——不這麼做怎能發洩心中的憤怒?他是個愛恨都極端的男孩,不是愛就是恨,他曾全心全意的愛過文蓮,如今——一連串的打擊、傷害令愛情逝去,他現在只有滿腔恨,他恨文蓮,恨她的父親,恨程之洛,他的不肯罷手——他自己深心裡非常,非常明白,他只為爭一口氣,只為令自己自尊平衡,若文蓮此時回頭,他——不要她!
「我不要你管我的事,」他惱怒地。這女孩子幾乎看穿了他,他無法忍受她那關懷的眼光,他不要關懷,不要同情,那會令他更痛苦,更——無法自拔。「你快走,我不要再看見你!」
「你儘管對我發脾氣,」耐雪竟是毫不在意。「我瞭解你的心情,如果這樣能令你舒服些,你罵我好了!」
「你——真賤!」他忍不住罵起來。「你喜歡挨罵是你的事,別來煩我!」
「傅天威,」她揚一揚頭,昏暗的路燈下他竟看見她眼中強忍著的極端難堪,天下沒有人是喜歡挨罵的,這個沈耐雪倒是一片好意,倒是很有義氣。「你放過文蓮吧!你馬上會離開台北回軍校的,你何必——這麼做?」
「回軍校不是理由,」天威按捺著怒氣,他——是沒有理由對這女孩子呼喝的,他心情太差,他只是忍耐不住。「何況——誰說我一定要回去?」
「你——」耐雪大吃一驚,他打算不回軍校?他真預備和文蓮糾纏到底了?這麼做——值得嗎?「你真傻,你不回去會後悔一輩子!」
天威並沒有真打算不回去,他只是故意這麼說,很奇怪,看見耐雪的驚駭狀,他心中甚是得意。
「沒有什麼事值得我後悔一輩子的,」他冷笑。「當初我去軍校是——為她,現在我更有理由留在台北!」
耐雪吸一口氣,她來找天威是衝動的,欠考慮的,明知天威是這樣的男孩,她來——簡直多此一舉,她明知無法勸服他,她明知幫不上忙,但——怎麼說呢?中午驟見天威,她已不自禁地陷入這漩渦。天威是個特殊的男孩子,他外表越冷,越令她感覺到他深藏內心的那一團火,那團火未必一定是感情,但——令他看來與眾不同,令他有一種——形容不出的魅力,她就那麼——無條件的被吸引了,哎!這算什麼呢?她被吸引了,吸引了!
「你——有權決定自己的事,」她暗暗透一口氣,懊惱地說,「我要想幫忙,真是最大的傻瓜!」
「你說得對!」天威冷漠地笑起來。「你可以走了吧!」
耐雪看他一眼,心都扭痛了,他——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裡,是嗎?她再努力也是白費,他不會輕易看上哪一個女孩,他也不容易發生感情,一旦愛了,那熱力會令人熔化。她搖搖頭,文蓮真是幸運,文蓮竟得到過他的感情,文蓮——哎!天下事就是這麼玄妙吧!
「很抱歉,我打擾了你!」耐雪笑一笑。「我現在明白我是沒辦法幫忙的!」
「明白就好!」他動也不動地。
耐雪完全沒有再停留在這兒的任何理由了,再不走——她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低下頭,她轉身而去,甚至沒說再見——說也沒用,再見——又如何?他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裡!
直到耐雪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天威才吐一口氣,慢慢地靠在紅門上。耐雪的出現簡直太令他意外,那個爽朗、坦白的漂亮女孩子令他不安,她的溫柔眼光、她的關懷,還有——他有個奇怪的感覺,她來——不是為文蓮,但——不為文蓮又為誰?這真是莫名其妙!
站了好一會兒,他再次拿出鑰匙預備開門,誰知紅門一聲輕響,竟是自動打開,天智若有所思地站在那兒,似乎——她下來了很久,很久。
「你——要出去?」天威很不自然。天智聽見了剛才和耐雪的對話嗎?
「不,我在等你,」天智平靜地說,「等了你幾乎一天,我想——你該回來的!」
「有事?」天威明知沒有事,他故意這麼問。
「我擔心,」天智坦白地說,「你早上那樣衝去找林文蓮,我怕——發生意外!」
天威皺皺眉,一天的經歷在眼前一晃而過。
「不能算意外,她背叛了我,該得到一些懲罰!」他說,神情很陰沉。
「懲罰?!哥哥,你對她做了些什麼事?」天智忍不住了。
「沒有,目前還沒有!」天威搖著頭,冷冷地笑著。「但是——我不會放過她的!」
天智很不以為然地望著他,好半天才說:「如果還愛她,就——成全她吧!」
天威呆怔了半晌,好陌生,陌生得從來不曾在腦海中出現過的字,成全?!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成全!
「你說得天真,成全了她,我受的傷害呢?」他說。
「天下沒有不痊癒的傷,」天智清清秀秀地笑起來。「當你遇到另一個女孩,當你得到另一份感情,所有的一切已成了過去!」
天威想一想,嘲弄地笑起來。
「經過了今天,我再也不相信感情,」他說,「我也不會再要另一份!」
「別說得那麼武斷?林文蓮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美人,也不是最好的,你犯不著為她當和尚!」天智故意地說。
「笑話,我為她當和尚?」天威哈哈大笑,笑得甚是誇張。
「天智,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耿耿於懷的不放手?」天智聰明地用激將法。
天威考慮一下,不放手的原因是什麼呢?他自己也不怎麼明白。
「她得到過我的感情,她該補償!」他終於說。
天智的笑容慢慢擴大,更擴大。
「天下的事是很公平的,」她說,「沈耐雪剛才為什麼來?你知道嗎?」
「沈耐雪?」天威意外極了,關耐雪什麼事?
「她根本不需要來,更沒有理由挨你的罵、受你的諷刺,她和林文蓮再好,也不至於——替文蓮受罪擋災吧?是不是?」天智慢慢說。
天威心中奇異的扯動一下,沈耐雪?不!
「你別胡扯,我的事——和她拉不上關係!」他說。
天智只是笑,笑得那樣胸有成竹,那樣有把握。
「怎麼了!天智,」天威滿不是味兒地。「我不許你對我開這種玩笑!」
「好,不說!」天智在哥哥面前流露了一絲難見的稚氣。「但是——你不會真不回軍校吧!」
天威怔一怔神,天智的確是什麼都聽見了。
「我根本還沒想到這件事!」他搖頭。
「你一定要理智,」天智的神色嚴肅起來。「時間不長,你還有兩天假期,我希望你——別讓我失望!」
天威一震,失望——啊!忽然之間他記起了家,記起了天智是妹妹,記起了他曾下的決心,白天的一切所作所為變得——那般荒謬復幼稚。
天智見他不出聲,以為他不以為然,又說:
「哥哥,我們倆的前途都靠我們自己爭取,」停一停再說,「你說過,若不離開,這個家會拖得你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哥哥,犧牲——不能這麼沒價值!」
「是!」天威站直了,這一剎那,他甚至忘卻了疲乏、睏倦,他心中全被天智鼓勵的話充滿。
「我不能這麼輕易就放棄了我辛苦爭取來的一切,明天——明天我就回去,我想——鳳山會更適合我。」
天智眨眨眼,欣慰地笑起來,天威——的確是完全改變了!令人打深心裡高興的改變!
第三章
天威在家中度過安靜卻心潮起伏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