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怔一下,眼中跳動著問號。
「這——很難答覆,因為沒經驗,」他說,「按照常理是會嫉妒,會難受,會痛苦,如果我愛她的話,當然,也會有爭執!」
耐雪眼睛眨一眨,沒有表示意見,沒有任何表情,眼中卻添了一抹深藍。
「為什麼不出聲,我的答覆令你滿意嗎?」他問。
她點點頭,望著自己的手指。
「我自己猜想——也是這樣!」她說。
他思索著,腦中飛快地轉著,莫非——不,他不願這麼想。
能擁有耐雪感情的男孩是何其幸福,沒有理由不重視這份感情的。
「你為什麼問這問題?」他忍不住問。
她搖搖頭,再搖搖頭,眼中的深藍卻凝聚更重、更濃。
「我們叫東西吃,我餓了!」她轉開了話題。
思堯發現了那抹深藍,他不忍再追究,心中卻開始不安,耐雪的確如她自己所說,她已在麻煩中!
吃午餐的一大段時間他們都沉默,耐雪本來就不多話,思堯今天也少開口,氣氛相當沉悶。餐廳裡人又少,幾個女侍遠遠地站在一邊,思堯望著耐雪,停著刀叉好一陣子。
「把你的麻煩告訴我!」他說。很真誠,很肯定,也有些命令的味道。
耐雪呆一下,把麻煩告訴他?可以告訴他嗎?從何說起呢?她是想找一個人傾訴一切,是他嗎?是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她搖搖頭,垂下眼簾。
「從頭說起,」他更強硬了,他那氣度、那神色、那語氣都給人強烈信心又不容反對。「我不喜歡你臉色的陽光莫名其妙的就被陰天代替!」
「我——」耐雪吸吸鼻子,感動的淚水直往上湧,她努力忍住了。「我說——你不會——看不起我?」
「不會,怎麼會看不起你呢?」他握住她放在桌上的一隻手。
「你要信任我,要對我有信心才行!」
「我——」她為難地,矛盾地,還是說不出口。
「從你為什麼不住在你媽媽原來的地址說起吧!」他低聲給她找到一個起頭。
她腦中轟然一聲,矜持已被擊得四分五裂。他知道的,原來他早知道了,她不和媽媽住在一起他早就知道了,這個看來忠誠、寬厚的程思堯原來這麼狡猾,也這麼可惡,他早就打聽了她的一切,從文蓮、從之洛那兒。
「你既然知道何必再問我?」她沉下臉,沒有一絲笑容。
「我不知道,」他握住她的手不放。「我什麼都不知道,除了之洛問我你可是住在你媽媽那地址之外!」
耐雪冷冷地盯著他,她要知道他說的真偽。他是真誠的,坦然的,她相信了,神色也慢慢和緩。
「之洛知道的地址是我生長的家,」她慢慢地,低低地說了。
「我和媽媽同住,媽媽是冷漠嚴肅的,我沒有父親,一直在媽媽的影響下長大——媽媽不怎麼管束我,可是她的眼光比管束更厲害。這情形——直到遇到天威!」
思堯專注地聽著,用一種很鼓勵的眼光對著她,帶給她往下說的勇氣和信心。
「天威——原是文蓮的男朋友,在文蓮和之洛之前,他們感情非常好。」她舔舔唇,又說,「天威的家庭環境不正常,他也過了一段不正常的生活,然後突然醒悟,考進了軍校,努力改變自己。他一直做得很好,在軍校裡名列前茅,各方面都優秀,但這所有的一切在前幾個月回台北時被一些——現實打碎了!」
思堯皺眉,這是他想像不到的故事,哦!不是故事,是實情,是真事!
「他發現家中依然故我,不正常仍在,打擊他最大的是文蓮的——改變,文蓮和之洛幾乎使他發瘋,他也鬧了一陣子事,他的脾氣是火爆而且不顧一切的,他——我就在他最不得意時——認識了他!」她又說,「以後的事——說起來跟做夢一樣,也許天威的個性、天威的人、天威的一切早從文蓮口裡印到我腦子裡,見到他就像見到多年老朋友一般,我——和他就這麼來往,有快樂也有痛苦,也不明白為什麼,明知是個深坑、是個萬丈深淵也跳下去。天威決心留在台北,他和朋友合開了一個——場合,他要我去——幫他,我——我——就去了!」
「場合?場合是什麼?」他問。
「那是——一個非正式的賭場!」她直視他,既然說出來,她心中只有坦然。
「你幫他管賭場?!」他不能置信地。
「不,」她臉上有一抹怪異的紅,有矛盾和猶豫,終於,她咬咬牙還是說了,「不是幫他管賭場,我——搬到他那兒去住,和他一起!」
她感覺到思堯握住她手的手指一陣輕顫,她以為他一定會放開她了,但是,輕顫過後他更緊握住她,給她一種前所未有的信心和鼓勵。
「我不知道他到底對我有沒有感情,他對我很冷、很凶、很嚴,在我到你公司做事前,我甚至——沒有行動自由!」她眼中有一抹朦朧的光芒,非常動人,非常——無奈的動人。「和他在一起是快樂的事,就是痛苦,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快樂,我不後悔,真的!天威不是個壞男孩,他有良心,有感情,只可惜——他走了一條可怕的路,我想幫他卻無能為力,眼看著這幾個月他越陷越深,我——唉!思堯,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天威真的不壞,命運對他太不公平,全是打擊和傷害,即使他走這條可怕的路——也是被逼出來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明白嗎?」
「明白!」思堯點點頭,眼中光芒也變深、變深。「我明白,耐雪!命運對他不公平,他遇到的全是打擊和傷害,於是——你就全心幫他,愛他,給他溫暖和支持,我明白的,真的!」
「你不明白,沒有人能明白,」她眼睛紅了。「我所付出的一切——完全沒有用,我幫不了他,因為——我比誰都明白,他根本——不喜歡我,我一定很糟糕,你知道嗎?我——不後悔,思堯,我怎麼是這樣子呢?」
「為什麼自責?只要你不後悔,只要你認為值得,沒有人能說你糟糕,愛——本身不是罪!」他寬厚地。
「愛的本身不是罪,是不是——我們都弄錯了方向?」耐雪仰望著他。
「我——不知道!」他輕歎一聲。「旁觀者清,可惜,此地沒有旁觀者!」
「思堯——」她心中湧上一抹熱流,他不是旁觀者!
「我不後悔,耐雪!」他握緊了她的手。「無論如何,我不後悔!」
唉!怎樣的愛情呢?
☆☆☆
要趕第一堂課的天智在浴室裡梳洗,昨夜家裡沒有賭局,自然父母都不會在家,他們似乎不習慣在天黑的時候休息,家裡不賭,他們總會另有去處,天智真不明白,台北市真有那麼多傻瓜和呆子願在賭桌上對他們奉獻?
梳洗完了,她走進廚房預備給自己沖杯牛奶,烤一片麵包,她聽見大門在響,這個時候,大概是經過了通宵「搏殺」已倦極、累極的父母回來了吧?
她不想看父母那種墮落的面孔,靜悄悄地坐在廚房等著烤麵包。她猜想母親見她不在臥室、浴室,一定會來廚房看看她——過了好一陣子,母親沒進來,甚至客廳裡也沒有聲音。
天智皺皺眉,難道不是他們回來?明明聽見門聲,明明聽見鑰匙聲,總不至於是小偷——小偷?可能嗎?她開始不安,握著玻璃杯慢慢走出來。
客廳裡沒有人,父母的臥室也開著,裡面也沒有人影,那剛才的門聲——絕不可能聽錯,清清楚楚的是有人開了門進來。她疑惑地四下望望,奇怪的意念在腦子裡冒出來,她迅速走向天威的臥室,也不敲門就推開——果然,她看見天威,她惟一的哥哥。
「哥哥——」天智叫。心裡怦怦的亂跳著,又吃驚,又意外,又害怕,又擔心,這個時候天威該在他的場子裡,該在耐雪身邊,怎麼會突然回家?而且——他臉色慘白、灰敗,眼睛裡全是紅絲,還有一抹狼狽之色。
「別煩我,出去,」天威惡狠狠地叫,脾氣壞得駭人。「你讓我清靜一下!」
天智被喝得倒退一步,她極少見到天威這麼沉不住氣——大多數的時候天威好深沉的。
「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天智不出去,她不能不關心,她只有一個哥哥。「耐雪呢?」
「我說出去,你聽不見嗎?」天威在咆哮。
「別對我發狠,」天智搖搖頭,益發不肯走了。「你一定出了事,對不對?」
「別囉嗦,」天威的雙手激動地顫抖。「我的事不要你管,你出去!」
天智皺起眉頭,這算什麼呢?她靠在門上沉默地凝視天威,心裡七上八下的,盤算著,猜測著,天威可能遇到什麼麻煩呢?
「你的場子又被抓了?」她試探地。「或是——和耐雪吵架?鬧彆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