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等他們答話,素文逕自走出去,耐雪下意識裡想去送,天威用手阻止了她。
「關上房門!」他叫。
耐雪的心震動一下,迅速關上房門。
「無恥!卑鄙!」天威用力摔破一個杯子。「沈耐雪,我警告你,下次——少理她!」
「但是——她是你媽媽!」耐雪小聲說。
「媽媽又怎樣?她是個吸血鬼,」天威眼睛紅了。「你敢不聽我的話?」
耐雪知道天威內心痛苦,母親對兒子除了金錢和利用之外,似乎——再也沒有什麼了。她忍耐著不再出聲。
「我告訴你,下次不許她再進來,不許再和她說話,」天威不正常的喘息著。「否則——你給我滾!」
「天威——」耐雪叫。委屈的淚水已掉下來,她有什麼錯呢?怎能怪她呢?
「哭什麼?你以為我想害你?」天威討厭眼淚,他的怒火更盛。「你理她——終有一天你連渣都不剩!」
耐雪直搖頭,咬著唇強忍淚水。她雖不喜歡素文,但素文也絕不會像天威說的那樣不堪,母親終究是母親,天威——唉!是不是太過分了呢?然而這話她卻是不敢說,天威就快要爆炸了。
房間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安靜中只有天威的喘息,好久,好久,他才慢慢平靜下來。他打開房門,對外面叫——
「阿泰!」
於文泰總是那麼忠心耿耿,他快步走進來,這個直率的高大男孩臉上有一些憂色。
「天威——她走了!」他說。
「通知阿發,此後無論如何不許她上來!」天威陰沉的。
「老大,」於文泰為難地。「阿發他們怎麼敢?誰都認得她是你媽媽!」
「她再來幾次,我們——還做得下去嗎?」天威吼著。
「天威——說實話,我們目前就已經緊得透不過氣,周轉金不多!」阿泰照直說。
「這——我去想法子!」天威臉色泛青。「目前的局面——你能應付嗎?」
「暫時可以,」於文泰點點頭。「就怕今天晚上客人多,我們運氣又不好——」
「別說了,我——這就去!」天威衝進浴室。
於文泰對耐雪搖搖頭,他知道天威又給耐雪委屈了,但他也幫不上忙,天威的脾氣——誰敢說話?
「大嫂,你——讓他點兒,」阿泰小聲說,「他也不是故意的!」
「謝謝你,阿泰,我明白!」耐雪點點頭,吸吸鼻子。
於文泰走出去,不一會兒天威也從浴室出來,一言不發的換衣服、穿鞋子,似乎不知道屋子裡還有一個人。
然後,他一轉身就往外走,連眼角都不掃耐雪。
「天威——」耐雪關心地。
他只漠然看她一眼,揚長而去。
耐雪如當胸挨了一拳般坐在床沿,好半天回不了神,天威的冷淡,無情的模樣,任她再怎麼騙自己也不行,天威對她有一絲艾青馬?天威看來——根本沒把她當人,不是嗎?動不動就對她發脾氣,也不理她受不受得了的亂罵一通,上次酒醉之後對她說的蠻有感情的話似乎——已在空氣中消失。或者那次也不是蠻有感情,只是對她歉疚——是這樣嗎?歉疚?
她搖搖頭,不聽指揮的眼淚更多,更快地湧著上來,她——室自作自受,她是活該,所有的一切——全是她自找的,不是嗎?她——真賤,天威明明不愛她,天威心中明明只有林文蓮,她是——自動送上門來,她真賤,她——她的臉藏在掌心,好傷心、好悲哀的哭起來。
這情形若告訴任何一個人,怕沒有人會同情她吧?放棄了學業,背棄了母親,不顧一切的跟著天威,但——換回來的是什麼?換回來的是什麼?值得嗎?值得嗎?她太傻了,她做了天下最蠢的事!
哭了一陣,心頭舒服些,畢竟已是大人,該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即使是錯誤,也要面對它。她到浴室洗一把臉,回到房裡換好衣服,拿了皮包——無論如何,先離開這兒再說,錯誤已經造成了,總有一個可以補救的萬法。
她從客廳中走出去,沒看到天威,阿泰也不見,她也不在意,最好什麼人都別碰到,免得又會羅索。
下了樓,阿發正靠在牆上發呆,可能是挨了天威的罵,她不看他,筆直走了出去。
沿著巷子走出馬路,她怕自己的眼睛紅腫難看,從皮包裡拿出太陽眼鏡戴上,一邊在想,或者——找個清淨的地方坐坐,她需要極端冷靜地考慮一切——
「嗨!沈耐雪!」有人在招呼她,是愉快、親切的男人聲。
她吃了一驚,聲音好熟,莫非——抬起頭,果然是他,程思堯。他正坐在他的汽車裡,若有所思地望住她。
「哎——程經理,」她硬著頭皮招呼。「怎麼會在這兒?你的朋友住在附近?」
「不,我正在思索你的家是這一條巷子?或是下面一條?記不清了,」思堯笑。「運氣真好,就看見你出來了!」
「你——」她呆怔一下,他來找她?
「星期天太空閒,我在想或者你願意去郊外逛逛?」他很有誠意地望著她。
「我——」她心中好亂,不想去卻也不想推,失意於天威,她喜歡被思堯尊重的感覺。「我打算去洗頭的!」
「下午,晚上還有大把時間,」思堯打開車門。「你難道不喜歡新鮮空氣?」
耐雪望著那打開了的車門,猶豫了兩秒鐘,終於上車,她感覺到阿發在背後驚愕地望著她。
「中午就回來嗎?不會太久吧?」她不放心地問。
「你總是那麼緊張,下午你有約會?」他溫和地看她一眼。沒穿西裝的他,白T恤,米色麻質牛仔褲,看來好年輕。
「不——我跟你去得突然,沒告訴家裡人!」她支吾著。她是緊張,她也——唉!她心中還掛著天威。
「對了,你家門口怎麼總站著一個或兩個凶神惡煞般的男孩子?」
思堯問。「不良少年嗎?」
「不——是住在樓下的人,看了——也不覺什麼!」她垂下頭,她怕被他看出扯謊。
「你喜歡去哪裡?嗯,耐雪!」他一邊開車一邊問。
她心中怦怦的跳起來,沈小姐變沈耐雪,終於叫她耐雪了,這個程思堯——表現得未免太明顯了。
「我沒意見!」她裝作若無其事。「想問你一件事,如果剛才我不出來,你預備怎樣?」
「我會問那門口的男孩你住幾樓,然後上去找你!」他很自然,很理所當然地。
「你不能去!」她駭了一大跳,反應強烈,嚷起來。
「你不可以!」
「怎麼?」他詫異地。她家裡還有老虎嗎?正當的拜訪有什麼不妥?
「哎一我是說暫時別去,」她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我母親——很古板,很嚴厲,很守舊,貿貿然去——我怕她得罪你!」
「一九七六年了,還有這樣的母親?」他笑起來。
「天下的母親永遠一樣,對女兒又嚴又緊張,到一九八六、一九九六年都不會變!」她擠出不自然的笑容。
「哦!是這樣嗎?」他聳聳肩。「我們程家沒有女兒,我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
「而且——你也沒得到我同意,怎可就這麼到我家?」她故作輕鬆。
「你同意嗎?什麼時候我才可以去?」他半開玩笑地。
「十年吧!」她也不認真。
汽車駛向高速公路,向車外望望,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街道。郊外?他要帶她到哪兒去?
「這條路能把我們帶到哪裡?」她問得技巧。
「你猜呢?」他在笑。「天邊?或彩虹盡端?」
「都不像呢!」她也不蠢。「我們這樣平凡的人,怎配到那種美麗的地方?」
「謙虛是美德!」他望著她。「我們去到的會是一個世外桃源,寧靜而美麗!」
「有這樣的地方?在台北附近?」她不能置信。
「很快,它就會出現在你面前!」他平穩地握著駕駛盤。「如果你覺得累,可以靠著睡一陣,大概還要走四十分鐘,到了我會叫醒你!」
「那地方很神秘嗎?名字卻不能說?」她也笑了。離開了台北,她人也顯得輕鬆好多。
「說了就使你失去幻想的快樂!」他搖頭。「你愛幻想嗎?愛造夢嗎?」
「問得不聰明,有不愛幻想、不造夢的女孩?」她反問。
「我對女孩子沒經驗,」他笑起來。「惟一熟悉又最接近的是母親,可是母親不幻想不造夢!」
「她已超過了幻想和造夢的年齡啊!」她嚷。她幾乎已完全當他是朋友了。
「耐雪,你相信男孩子也造夢,也幻想嗎?」他說。
「你嗎?」她用手掠一掠頭髮,很美的一個姿勢,又絕不做作,自然而瀟灑。「男孩子夢也夢見事業,幻想——也是名成利就!」
「說得我又俗又銅臭,」他故意歎了一口氣。「在你眼裡我是這麼差勁嗎?」
「這那兒是差勁呢?難道男孩子也夢愛情?也幻想風花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