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們也有苦衷!」天智終於說,很費力,很困難似的。
「苦衷?!」他完全不明白,依然沉迷於不正當賭博中會有苦衷?難道還有人逼他們?
「我——哎!」天智不安地移動一下。「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但你知道嗎?爸爸欠了一大筆債!」
「欠誰一大筆債?多少?」天威呆了。「怎麼欠下的?」
「我也——不很清楚,」天智是不肯直說。「反正就是欠了,大概兩百萬左右,他們——迫不得已!」
天威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又青一陣,不知是憤怒或是意外,然後,他壓低了聲音問:
「他們——他們還——做手腳?」天威陰沉地。「那批人完全不懷疑?」
「懷疑也不會一來再來了,」天智歎口氣。「媽媽出手——她說是十拿九穩的!」
天威沉默了好久,好久,似乎整個人都僵住了。
「哥哥——」天智有些害怕,他怎麼了?
「這豈不是騙錢?」他自嘲又不屑地冷笑。「難道任我們兄妹倆怎麼努力也沒有辦法?」
「那是他們的事,與我們倆無關,」天智立刻說,「我們只要自己努力,問心無愧就行了!」
「我不能像你那麼心安理得!」他的臉色非常奇怪。「再回學校,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做得好!」
「當初你去官校時不是比現在更糟?你一樣能做得好,為什麼現在不能?」天智揚起頭。「你不能找借口!」
「我永不會為自己找借口,」天威笑了。「你該知道我是個硬碰硬的人,寧願碰得頭破血流也不退後!」
「那——你就趕回學校?」她望著天威。無論哥哥好或壞,上進或沉淪,她同樣是那麼喜歡他,她相信,很難再找到一個像他那麼剛烈、極端又正直的人——沉淪的那段日子他也如此!
「我有三天假期,是學校惟一的一個人。」他下意識的挺一挺胸,這是值得驕傲的。「我得到三項第一又全年全勤,很不錯吧!」
「那——你回家?」她追問著她的問題。
「不——」他猶豫著。「你替我拿旅行袋出來,我自有去處!」
「哥哥,別再找那班人!」天智立刻提醒。
「放心,」天威拍拍胸口。「你還對我沒信心?」
「不——台北市有時實在太小,」天智笑了。「碰來碰去全是熟人!」
「我明白!」他望望陰沉的天氣。「天智,你可知道——她的近況?」
「她?!誰?!」天智有一些兒變臉,他卻沒注意到。
「你開玩笑嗎?」提起女孩子,天威竟臉紅了。「除了林文蓮,我還認識誰?」
「哦!她——」天智掠一掠頭髮,心中迅速地考慮著該怎麼說。「我不怎麼清楚,現在又不是同學了,也沒什麼來往,聽說——她還住在仁愛路!」
「我當然知道她住在那裡!」天威急了,漂亮得毫無瑕疵的臉孔漲得通紅。「我是指——哎!算了!」
「哥哥,你——可是想去找她?」天智試探著問。
「這是我回台北的另一個目的!」他臉上、眼中全是柔情,那柔情令他整個人都生動起來。
「但是——」天智極不自然地。
「我非去不可,離開台北時我曾答應過她,當有一天我能堂堂正正站在人前時,我會再去找她!」他沉醉在自己的回憶裡,完全沒注意天智的不自然。「她也答應我,如果真有這麼一天,她願帶我去見她父親!」
「然而一年三個月了,你沒想過其間——可能有著什麼變化?」她提醒他。
「不會!我和她之間絕不可能有變化,」天威肯定得毋庸置疑。「我們是——很認真的!」
「認真並不能保證什麼,這麼久了,你們連信也沒有通一封,不是嗎?」天智說。
「任何情況下我們都不會有變化,我們互相發過誓,」天威在這方面是幼稚的、單純的想法。「我絕對相信她!」
天智輕輕地歎口氣,對林文蓮的近況她是知道的,那又富有又漂亮的女孩子怎可能遵守一個世紀前的誓言?然而——她怎麼對她那一往情深又固執的哥哥講?
「如果你要去找她,我想——你最好先給她電話!」天智只能這樣說,「別太冒失了!」
「我希望給她一個驚喜!」天威依然不察。
「哥哥,我認為——對任何事都別抱太大的希望,這樣才不會被失望所傷!」她無法再不說。
「什麼——意思?」他變了臉。
天智咬著唇,矛盾著掙扎了好半天,或者讓她說出來比較好些,她怕文蓮會給他更大的打擊。
「我聽中興的人說,她——林文蓮和她一個助教不錯,那助教是什麼大官的兒子!」她終於說了。
「可是——真話?」天威整個人像被打了一記悶棍,為什麼所有的事都非他所想像?
「告訴我的人是沈耐雪,和她在中興同系!」天智垂下頭,她不敢看天威的神情。
滿懷希望而回的天威一連受到兩個打擊,他——可受得了?挨得住?
「我不信!我絕不相信!」天威驚天動地地爆發起來。他的臉鐵青,眼睛紅了,模樣十分可怕,像要殺人一樣。「他們胡說,我絕不信!」
「哥哥——」天智嚇傻了,她說錯了嗎?她不該告訴他嗎?「哥哥,別這樣,你——該理智!」
「我不信,我絕對不信!」天威喘息著咬牙切齒地說,「我去找她,我當面問清楚她,她若敢騙我,她若敢背信,我——不放過她!」
「哥哥,你不能這麼去——」天智抓住他的手。
「誰也不能阻止我!」天威一手揮開了她,用力之大,幾乎使她跌倒地上。「我現在就去找她!」
「哥哥,你——冷靜一點!」天智擔心地叫。
天威已跳上一輛計程車,絕塵而去!
寒流之下是陰沉的天氣,就像天威的心。回到台北,似乎所有的事都不對勁,都不順利,難道——他不該回來?
那是仁愛路和敦化南路交界處附近的一座相當新的大廈,大廈氣派非凡,一進門的管理處就佈置豪華,可以想像裡面的住戶一定非富則貴。
天威從計程車上跳下來,激動過後,他的臉色更陰沉得可怕,他推開大廈的玻璃門直闖進去,他絕不考慮任何因素的必須立刻找到林文蓮。
穿制服的管理員攔住了他。
「請問找哪一家?幾樓的?」管理員相當有禮貌,可能因為他那一身國家軍官的制服。
「別嚕囌!」天威手一揮,極不耐煩地往電梯走。
「對不起,先生,」管理員可能職責所在,再一次攔住他。
「我們此地規矩,找人是要登記的!」
「廢話!難道你以為我來打劫的!」天威咆哮起來。一早晨所受的打擊全發洩在這無辜的管理員身上。「登記什麼?我不領救濟米!」
「先生——」管理員為難極了。
電梯的門突然開了,一個穿牛仔褲和馬甲的女孩子跑著書本走出來,女孩子不算太漂亮,氣質、風度都不錯,一看就是出自良好家庭的。天威看見了她,浮在心中的氣泡立刻散了,他再也不理會管理員的迎上去。
「文蓮,我回來了!」他帶著喜悅、帶著深情地說。
林文蓮也看見了他,顯然意外而吃驚,她下意識的後退一步,似乎很害怕又很內疚似的。
「你——你——傅天威?」她的神情和聲音都是勉強的。
管理員看看天威又看看文蓮,搖搖頭地退開,這個壞脾氣的男孩子原來是找林文蓮的,只是——林家大小姐怎會有這麼一個粗魯的男朋友呢?
「是!我回來了!」天威上前一步,興奮使他看不見文蓮的退縮和勉強。「你有時間嗎?我們找個地方談談!」
「不行,我有課——」文蓮才一出聲,看見天威的臉色變了,或者因為內疚吧!她有些怕他。「也好!我們談談,不過——不能太久!」
「行!談完了我送你去上課,然後等你放學。」他熱烈起來。
這是他惟一愛過的女孩子,闊別了一年三個月,再見面時怎能不興奮?「我有三天特別假,我們可以去玩!」
文蓮沒出聲,沉默地隨他走出大廈,走上人行道。
「現在所有的餐廳怕都沒開門,我們不如走走好了!」她提議。
「也好!」天威凝視她,還是那個文蓮,一點也沒改變——誰說她改變了?那個什麼沈耐雪?「文蓮,你沒想到我會回來吧!」
「很意外,」文蓮乍見他的驚詫消失了,她變得很淡漠。「你們陸軍官校可以隨時回台北嗎?」
「我是特別假,三項榮譽換來的!」他說。他以為她會追問什麼榮譽,她卻完全不感興趣。
「我們學校正預備期中考,比較忙,」她很聰明地替自己找好退路。「你知道大二的功課比較忙!」
「忙得連晚上也沒時間?」他皺眉。文蓮是有些改變。
「不是沒有時間,而是我想利用時間溫習,」她故意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