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他怎麼說,」天威盯著克軒,一個字一個地說,「反正——他會受到應得的報應!」
「恐嚇!威脅!」克軒怪叫。
「這位同學,請說真話,我也不希望冤枉你!」警察對克軒的態度並無好感。
「喂!你怎能幫兇犯?」克軒漲紅了臉。「你該聽我的投訴,我——哎!這是我的名片,國際公司總經理,我不會說謊,你該相信我,他——是太保!」
警察再皺眉,克軒自報身份並沒有預期的效果,有錢有勢並不是一定對,是非黑白是絕對的,沒有貧富、貴賤之分!
「你再說一個字我讓你好看!」天威忍無可忍地向前一步,他不在乎任何人,他問心無愧,心中坦然。
「看,看,還有王法嗎?在警察面前也恐嚇人?」克軒怪叫。
「喂,你們警察做什麼的?不保護人民嗎?難道想幫著太保助長凶焰?我們是納稅人,你要負責!」
「我們是保護善良人民,卻也不能聽你一面之詞,」警察顯然發怒了。「是非要弄清楚,總不能冤枉人!」
「冤枉?你竟不相信我的話?」克軒幾乎跳起來。「那無賴、那太保自己都承認了,他想搶我女兒,把他抓起來——」
天威向前一步,迅雷不及掩耳的重重打了克軒兩巴掌——啪啪兩聲,把所有叫嚷的聲音全壓了下去,克軒呆了、傻了,天威真敢動手打人?他的臉變紅又變紅,兩頰也腫起來,他咬著牙、瞪著眼,卻再也不敢囂張。
「這是給你出言不遜的一點小教訓!」天威憤怒地說,「你既然說我想搶人,好,我一定不讓你失望,你等著瞧!」
拉開房門,天威大步地衝了出去,一下子消失在人群裡。
「抓他,抓他,」克軒又狂叫起來。「他打人、恐嚇人,我要告他,我要——」
有的事情是天注定的,好好壞壞,誰也改變不了,像天威——他還能走嗎?
☆☆☆
天智從學校趕回家,剛好十一點鐘。她在屋子裡悄悄地查看了一下,父母都回來了,在臥室裡睡得好酣,她搖搖頭,他們又過了怎樣的一夜?在賭台上竭盡心智把別人的錢變成自己的,這——可悲可憐復可恨!然而他們是父母,那是改變不了的!
她又看見飯桌上自己留下的字條,位置移動了,天威必已看見,還多了一個空牛奶杯,表示天威在很冷靜的情形下去火車站買票了。她點點頭也鬆一口氣,天威是改變了,和一年多前不可同日而語,至少,他能在剛烈暴躁的脾氣中找回自己的理智,這是她所希望的,她也非常瞭解天威在這件事上所下的決心和付出的精神、毅力,她想,就這麼風平浪靜地下去,天威必然能站穩自己腳步,走在光明的正道上!
她到廚房洗了牛奶杯,把字條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然後打開冰箱看一看,有一些現成的菜,是前天有賭局時剩下的,冰庫裡還有些凍牛排,勉強可以弄一頓午餐,天威回來還沒在家吃過飯呢!
她拿出牛排來解凍,又把剩菜搬出來,淘了米,洗了蔬菜——啊!天威喜歡吃鹹蛋蒸肉餅,應該弄一個,他一定會高興的。冰庫裡有點瘦肉,她拿出來切碎了,沒有鹹蛋,下樓去小店裡買兩個吧!反正天威還沒有回來!
她愉快又輕鬆地拿了鑰匙和小錢包下樓,在前面一條巷子的小店買了鹹蛋,又快步回家,她要把所有的菜在天威回來之前弄好,給他一個意外驚喜。
十二點半了,鹹蛋肉餅蒸好了,飯也熟了,天威還沒回來。
天智站在窗口往下望,為什麼還不回來呢?他知道她會等他,字條上說好了要去送他的,沒有理由還不回來,他的旅行袋也理好了放在床上,他總不至於就這麼空手回鳳山吧?
等待是最心煩的,莫名其妙的怪念頭四面八方地湧過采,大威當然不會出意外啦!他只不過去買火車票,自然也不可能又去生事,昨夜他說好了要走的,今晨出門也是平靜——他喝了牛奶。但——有什麼理由還不回來?
看一看表,一點半了,她開始不安,開始擔心,開始焦急,無論如何,天威早該到家了,十次火車站的來回也可以走到了呢!天威,他去了哪裡?
天智再也無法靜靜地站在窗前,飢餓也忘記了,她咬著唇從這邊走到那邊,又從那邊走到這邊,可憐的哥哥,他遇到了什麼?
三點,四點,五點,天黑了,母親素文起身了,睡眼惺忪地走出來,看天智一眼,逕自走進浴室。天智悄悄歎一口氣,退回臥室。等了半天,天威的人影也沒有,事情一定起了變化,但——怎麼會呢?天威去買車票回學校啊!
她坐在書桌前發呆,房門響一下,她驚喜轉身,是天威嗎?驚喜在一剎那間消散,她看見是素文那張沒有血色和略為浮腫的臉。
「媽媽!」她吸一口氣,叫道。
「你在做什麼?怎麼不開燈,」素文凝視著女兒,她是精明的,她立刻明白了一切。「天威呢?」
「不知道!」天智抬一抬眼皮,她不想和素文談天威。
「你好像心神不寧,是不是天威對你發脾氣?」素文問,並不熱心。
「不是!」天智搖頭。「你晚上出去嗎?」
素文回頭望望背後,人傑也起床了,當黑夜來臨,他們的節目也開始。
「嗯!」她退出去,要預備出門呢!四十七歲,她看來仍相當有風韻,年輕時一定是個美人。「不在家吃飯,你自己吃!」
天智沒有回答也沒有動,對父母她幾乎是麻木了,單獨吃飯已成習慣,若不是高朋滿座就是冷清清的她一個人,她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她聽見父母換好衣服和出門的聲音,聽剛才他們說話的聲音,昨夜賭風一定頗順,他們看來心情愉快。她再坐一陣,飢餓又來了,她到廚房熱了一點菜和飯,胡亂地吃著,惟獨留著那碟鹹蛋蒸肉餅,天威會回來吃的,是不是?他會回來的!
吃完飯,洗完碗,她努力讓自己不想天威的事,屋子裡實在太安靜,太冷寂,她打開了電視,讓電視的聲浪暫時充滿屋子。
她靠在沙發上,眼睛望著窗外黑暗的蒼穹,他們兄妹的前途——該不會這般黑暗吧!
門鈴突然響起來,她吃了一驚,天威?不,他有鑰匙,會是誰?她奔到對講機那兒,按下開關,問:「誰?找誰?」
「天,天智,」熟悉而沉著的男孩子聲。「吳明謙!」
天智按掣開樓下大門,樓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天智在木門邊看見吳明謙半跑著上來。
「跑得這麼急,有事?」她靜靜地微笑,像一朵山谷裡的百合。
那個高大、英俊又帶點稚氣的男孩子喘著氣,目不轉睛地凝視天智。
「想著就可以見到你,也不知道怎麼就跑上來了,」他笑得稚氣而開朗。「一個人在?」
天智微笑不答,走過去關上電視,屋子裡一下子又安靜下來。
「哥哥回來了!」她說。
「天威?!」明謙很意外。「他在嗎?」
「不在,而且不知道去了哪裡!」她攤開雙手,無論如何,明謙的來到總可以替她分擔一些不安的情緒。
「不必擔心,他的朋友那麼多,台北又那麼熟,還怕他丟了?」他笑。
「他去車站買回學校的車票,」她眉心微蹙,盡量把不安減輕。「他該下午回去的,但——他沒回來!」
「哦?會這樣嗎?」他坐下來。「會不會直接回去了?」
「不可能!」她搓搓雙手。「行李還在!」
他望著她,真真誠誠,一心一意地,他是個專心致志走好一條路的男孩子,看來這條路他走得很好,至少,他知道自己所嚮往的就在前面。
「你擔心什麼?或者——我去替你找他?」他說。
「去哪裡找呢?」她歎息。「我若知道早就去了!」
「會不會以前他那批朋友?」他提醒。
「不會!他說過不見他們的!」她搖搖頭。那是天威昨天早晨說的,還沒發生文蓮的事,現在會不會改變?但願不會,但願不會!
「那你就該高興一點,」明謙笑著。「天威不是小孩,他知道怎麼處理自己的事!」
天智搖搖頭,想說什麼忍住了,明謙不是常常來,她不該用這件事來困擾他。
「今天不改作業?不改試卷?」她問。
「勞碌完了,」他風趣地。「小助教也有休息的時候!」
「小助教也比我們這種笨學生好多了,」她拋開煩惱。「至少學生要買你的賬!」
「算了,算了,」他搖手。「我寧願沒有人買我的賬!」
天智笑一笑,突然想起文蓮。
「你認識程之洛的,是吧?」她問。
「程之洛?」明謙疑惑地望著她,他會錯了意,臉色也變了。
「他——怎樣?他——他追你?」
「看你說什麼?」天智臉頰微紅。她和明謙兩年的感情,含蓄的,穩定的,他們雖然口頭從來不說這事,他也不該懷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