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筋悄悄地浮暴上包季鳴的額頭,他的拳頭死命地握緊。「好,就阿花阿狗吧,那麼你到底是什麼人?住哪裡?讀什麼學校?你總不會是平空冒出來的吧?」
「這些很重要嗎?」
「起碼代表你的誠意。」
「那你就當我沒有誠意吧。」
匡啷——包季鳴一拳捶在桌子上,玻璃墊應聲而裂。「沒有誠意?那你那天說完『後會無期』之後,在我家住了一夜之後,又是為了什麼自動找上門的?」
Theresa驚駭地看著滿桌的玻璃碎片,和涔涔從他肘邊滑落的血滴。這樣的他好恐怖,彷彿也能一拳擊裂她的人。她能接受的包季鳴是開朗的,如煦陽和風般溫存的,認真起來的他帶給她難以承受的壓力。
她只想反抗!
「因……因為很好玩。」Theresa持穩聲音說。咖啡廳靜得連小提琴獨奏曲都停止了,人聲不復。「我就是覺得很好玩,你人不錯,爽朗又沒有城府……就這樣而已。」好玩?包季鳴緊緊閉上眼睛。曾有人說,像他這樣銜金湯匙出生的公子哥兒不曾吃過苦,所以眼裡的世界都是玫瑰色的,但是他知道,就算以前的世界真的是那樣,也從這一秒開始起變化了。
有個女人因為「好玩」而一再地接近他,這算哪門子的原因,哪門子的回答?最諷刺的是「好玩」也是當初促使他去認識Theresa的原動力,這下他算不算是棋逢對手?「你、你先去醫院包紮傷口好不好?」刺眼的鮮紅色在她的面前晃成過去的魅影。「你怕血?沒關係,就讓它一直流吧。如果我受傷太重、失血過多,醫院要你簽診治同意書,你肯不肯在上頭簽下真名?」他抓住機會逼問道。
Theresa疑未答。「你、你別逼我……我們不可以只安於現在這樣的朋友關係嗎?」「現在是什麼樣的朋友關係?」
「……就是我偶爾去找找你,一起說笑談天,就像剛認識時一樣快樂……」「你可以,我不行。」季鳴決絕地回答。「你以為這樣我算什麼?你有空就來逗逗我,當我的朋友;沒空或心情欠佳就把我甩在一邊。」
看情形,他今晚是打算跟她卯到底了。
Theresa的心情逐漸向下沉。
其實從第一眼看到包季鳴的時候,她就已經發現他夠聰明,可以看穿她的外在;這個男人外表散散的,但他不是讓人容易打混的那種人。
只是……也許是人的性格裡也有飛蛾撲火的傾向吧。明知如此,她卻還是受他的吸引。她常望著他感歎:怎麼會有人活得這麼開心、笑容這麼燦爛?如果和他在一起,他的生命熱度是不是就會分一些給她?
Theresa覺悟,她早該消失了,但就是捨不得。每回一打定主意不再見他,心房就像要崩裂了……這代表什麼?喜歡嗎?她驚恐地搖頭,不是的,她沒有「喜歡」任何人。Theresa,回答我。」包季鳴的話乍然灌進她的耳朵裡,她驚跳了起來。「你究竟以為我算什麼?」
在她面前放大的臉孔,即使劍眉緊蹙、咄咄逼人,她還是很難移開視線……不、不!老天爺,她真的真的沒有「喜歡」任何人,別奪走、別加害於他,她屈服就是了……「我、我不是說過了嗎?你就當我沒有誠意,就像在耍那家服飾店的老闆娘一樣耍你,把你搞得團團轉,目的就是要讓你出醜。」快!把話說絕一點。事到如今,要再做朋友是不可能了,反正她本來就是孤單一人,趁現在斷個一乾二淨不好嗎?省得一天到晚有人想探她的底。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迅速地說:」哈,我很厲害吧,故意不告訴你我的名字,只給你Theresa七個英文字母,算是從頭到尾的處心積慮。你有本事就去查呀,查得出來算我輸你!」
Theresa彈起身,欲衝向門口。包季鳴已經不是夜市裡偶遇的那個童心大男孩,而她也不能再恆保神秘自若的身份,平衡的狀況被打破,她無力抗拒,只有落荒而逃一途。包季鳴看出她的意圖,馬上用左手撐住椅墊,飛身躍過後面的一張桌子,撲向她,引來客人的驚叫連連。而包季鳴無暇顧及其他,眼中只有一個目標,伸手奮力一搭,總算在Theresa逃跑之際握住她的手。
「不准你走!」他霸道地喊。
「你管不著我!」手被他握住的地方又濕又黏,是……他的血!「到此為止,我說到此為止。從今天起,我們各走各的路,就當不曾相識過,我也不會再主動出現在你面前了。」語畢,她橫了心往他插滿玻璃碎片的傷口使勁一槌!
包季鳴痛得跪了下來,Theresa順勢將他推倒在地上。不放手,他還是不放手,傷口看得出已一片血肉模糊,他的黑瞳中竟然還是頑強的意志……天,她惹上的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放手!」最後一擊,她用胳臂頂開他,成功地讓他鬆了手,她望著季鳴,不往後倒退。「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你快點去醫院,否則血會一直流……
Theresa轉身衝出咖啡廳,淚水順著風滑落。她怎麼會把事情搞成這樣?她怎麼會這麼傷心,就算跑得再快也不能把梗在胸中的硬塊甩掉?
那雙最後深深睇著她、彷彿不敢置信她會重重挫傷他的眼神,就是她痛苦的原因。Theresa停下來,抱著黯淡發光的路燈嚎啕大哭。
斷了線了……
第三章
斜雨細細地飄,飄過好些日子了。
就包季鳴印象所及,從與Theresa不歡而散之後,窗外的天空就沒有一天放晴過。陸續過境的熱帶低氣壓帶來綿綿不絕的雨絲,往往在他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站在可以直視公寓出入口的窗邊,不知發愣了多少時間。
Theresa真狠,說一句「各走各的路」,就真的再也沒見過她的影子了。
季鳴歎了口氣,頓覺自己滄桑不少,不過就是少了個「朋友」,他居然長吁短歎到這種地步。沒志氣!他用沒受傷的另一隻手劈上牆壁。
「少爺。」丁伯無聲地來到他身後,蹙著眉。「你早餐沒吃、午餐也沒吃,這樣對身體不好,尤其是你傷口還沒完全復原。這樣吧,讓丁伯去幫你準備一點吃的好不好?」「我已經兩餐沒吃了,居然不餓?」他自言自語。
丁伯沉靜地站在他身後,不知少爺為何鬱鬱寡歡;是為了前陣子他說上街逛逛,最後帶回來的那個姑娘嗎?
不管是或不是,他都不曉得該怎麼把少爺的近況向最疼少爺的老太爺回報。三年前他收拾行囊隨少爺南下的時候,老太爺就對他說過,季鳴少爺除了促狹好玩之外,總是表現出諸事無所謂的態度。他不是不爭,而是覺得出現在他面前的一切不值得爭。老太爺與他密談許久,都怕他的情感愛惡會像埋在冰山下的炸藥難以點燃,甚至永遠冰封,所以要他特別注意,一旦季鳴少爺有什麼在乎的,立即回報消息。
老主子的考量,也就是他看著季鳴少爺長大的隱憂,他當然樂於遵從。
問題是,現在這情形教他怎麼回報?老雖老,但還懂得察言觀色。那天少爺帶回來的女孩最近沒再出現,少爺也沉悶了不少。如果少爺有心要去找她,動用包家廣大的人脈與財力,要找那個丫頭還不簡單嗎?
他之所以還不行動,只有一個解釋,就是他不想。丁伯不想逾矩代勞或上報,讓老主子派人去查;他想,主見極強的少爺是不會希望別人代他這麼做的。
「丁伯,還是請你去幫我準備一點吃的吧。」包季鳴不覺得餓,但不能讓垂垂老矣的丁伯替他操心。「簡單一點就好……」
電話鈴聲倏地響起——包季鳴的話戛然而止,他警戒地瞪著電話機,彷彿那是一件古怪的發光體。「少爺,我先去給你弄吃的了。」丁伯應了一聲,隨即退下。也許是那個姑娘打來的呢,少爺一定有很多話要跟她說,他鬆口氣地想著。
丁伯離開後,包季鳴還是一動也不動。單單提起話筒的動作,卻比徒手搬石獅子還困難,然而電話還是鍥而不捨地響,不等到他有回應就不罷休似的。
每一陣鈴響,都是他深切的渴望,與他心中「是她嗎?是她嗎?」的疑問相呼應。不行!要是他不趕快接起來,誰知道心思多變的她會不會臨陣退縮。
包季鳴很急地抓起了話筒後卻很緩慢地將它往耳邊靠,心臟撲通撲通的。「喂!」「原來是你。」渾身擋不住的癱軟讓他靠著桌腳蹲坐了下來。「言鎮,有事嗎?」言鎮是包季鳴的大學同學。他打電話來,通常只為了兩件事,不是期中考快到了,就是期末考來臨了,邀他「斗陣」到學校參加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