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看到了包季鳴把車子開進這麼高檔的建築物內,Theresa差點以為自己眼花了。深夜兩點,的確很適合做夢;要不是她用力捏痛臉頰,她真的以為自己在夢遊。Theresa邊用一條她從沒見過的超柔軟浴巾擦乾頭髮,邊打量這間客房的擺設。一片片檜木板在地上拼出複雜的圖案,暗紅色澤有股令人心定的力量,酸枝木桌雕工繁麗,她輕輕拉開木椅坐了上去,托著下巴發呆。
席夢絲名床、按摩浴缸、水晶吊燈……哇!要是她也有這麼漂亮的住處,打開窗子還可以俯瞰有假山流水的中庭花園,她大概也不會想把夜市當後花園逛吧!
誰叫她那三塊豆腐大的小房間跟人家沒得比,到頭來只能往外發展?
將毛巾掛回浴室,她在抽屜裡找出吹風機,插上電,將熱風往攏開的秀髮吹送。雖然剛剛在路邊陪包季鳴找車時,嘴上罵個半死,可是她不免也感激在分秒必爭的最後一刻,包季鳴找不到他的車,害她及時趕回宿舍的心願破滅。
要是沒有這急轉直下的發展,加上他好心提出暫住一宿的提議,她怎麼有機會大開眼界,見識到她自小到大都不敢妄想擁有的家呢?
家?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與黯然……
「Theresa!」包季鳴在叩完門,得到她輕哼似的回應後,便走了進來。
在對上她的眼的剎那間,震驚,不,應該說是「驚艷」就貫穿了整個胸膛。美女!
他傻住了。洗掉化妝品與發膠的她,皮膚水嫩水嫩,彷彿一掐就會出水,睫毛長長地復在明眸上,桃紅色的櫻桃小嘴微微噘著,烏黑亮麗的秀髮披在肩上,像上好的絲緞誘人去撫摸、去碰觸。
她看起來就像一個純潔無瑕的天使娃娃,裸著玉足,不小心踏入人間。卸去裝扮的她好清純、好甜美,那個人工塑造的Theresa跟眼前的她簡直無法相提並論,更別說要人相信她們其實是同一個人了。
「喂,包季鳴。」幾乎是習慣性的,她迅速從情緒低點中跳脫,不客氣地點點他的胸膛。「你幹麼看著我流口水?」
他猛然回神,發現自己的失態。「我哪有!我是過來問你,還有沒有什麼需要?」「沒有,你這裡實在是太好了,應有盡有。」Theresa滿意地拍拍柔軟的枕頭,睡意又悄悄蔓延了。
包季鳴看著她惺忪的睡眼,知道她困了。「那就好,你早點休息吧!」
他起身,再看一眼她閉上眼睛準備睡覺的模樣。Theresa雙眸緊閉的臉龐在光的投射下,居然呈現出半透明的脆弱。他怔怔地看了她半晌,渾然忘了深夜裡孤男寡女不宜共處一室,胸中有一種看不清、摸不著的感覺……是莫名的心疼嗎?
有什麼好心疼的?他反問自己。
她整個晚上活蹦亂跳,也不過只在這個時候看起來有些荏弱而已……季鳴告訴自己,但心口就是有股熱浪不斷地湧現出來,Theresa的荏弱讓人多麼想去保護她……
「晚安,包季鳴。」她委婉地下逐客令。
包季鳴回過神來。哎呀,他怎麼會一直杵在這裡發愣?
「晚安。」他命令自己走出房門,順手將門邊的大燈開關按熄。
「啊——啊——」
燈光一滅,Theresa突然從床上彈起來尖叫。「把燈打開!快把燈打開!」「怎麼了?」沒有料到她反應如此激烈,他反射性地再將按鈕扳回去。
午夜兩聲驚慌失措的尖叫劃破了寧靜,僻僻啪啪拉開窗戶的聲音伴隨著咒罵聲,附近鄰居顯然被吵醒了。
她搞什麼鬼?包季鳴陰鬱地轉過頭去,他試過,這種嚇人的惡作劇在大白天還挺好玩的,不過在夜深人靜時候哇呀呀地鬼叫,連他聽了都想揍人。
「你鬼叫什麼?」他低吼。
Teresa直挺挺地坐在床上,雙手緊緊抓著被緣,身子微微顫抖著,兩眼空洞地看向前方,那種困滯的表情讓包季鳴第一個聯想到……靈魂出竅。
她不對勁!
包季鳴衝回床邊,俯看Theresa茫然的表情,瞳孔散發著死亡氣息。他在她眼前揮著五根手指,她毫無反應,連他差點打到她鼻尖,眼睛還是眨也不眨,空洞依舊。這是怎麼回事?
汗水一滴滴淌下包季鳴的額頭,他用力抓住她的肩膀猛搖她。
「Theresa!Theresa!」該死!她對這個名字根本沒有反應,可見這只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化名罷了。他沒轍地猛拍她的臉頰,一遍一遍地喊:「喂,你醒醒!你醒醒!」突然間,Theresa的四肢像是解凍了一樣,慢慢地在他的抓握下軟癱。她用力地眨眨眼後,一副莫名其妙地望著他。「你抓著我做什麼呀,包季鳴?」
「你……」他盯著她看,想從她臉上找出茫然的殘跡。「你剛剛……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一下子又吼又叫,一下子又像失去神智……」
包季鳴邊說著,邊觀察她的表情。Theresa聞之先是一愣,然後聳聳肩,包季鳴懷疑這是對她自己見怪不怪的表示。
「安啦,我沒事。」她扯出了一個無所謂的笑容,企圖安撫這位收容她的新朋友。是嗎?
季鳴隱約之間,還是覺得她乍然「離魂」又「回魂」有些古怪。看她的樣子不像開玩笑,但是……剛剛她看起來就像個沒有動力來源的人形娃娃,靜得詭異。
然而,Theresa卻不給他深究的機會。她重新躺好,拉上被子。「你也快回去睡覺吧,夜已經很深很深了。對不……你不介意我開著大燈睡覺吧?」
「你怕黑嗎?」一個想法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逝,快得讓他抓不住。
「我不是『怕』黑。」她鄭重地回答。差之毫裡,失之千里,這個字眼一定要特別講清楚才行。「我是『恨』黑。」
恨黑?這種怪異的說法他還是第一次聽到。
「你的名堂還真多,Theresa。」
見她閉上了雙眼表明了不想透露更多,能屈能伸的韌性阻止包季鳴進一步追問。他帶上門,任客房裡燈火通明、亮如白晝,他無法克制心中更迷惑、更不解的疑問。Theresa引起他的興趣了。包季鳴靠在客房門外,回想從認識的第一刻到現在,她真是個古怪的女人;跟隨流行說是為了安全感,關了燈會哇哇大叫,不關燈卻推說是因為恨黑……才認識短短一晚,她就有這麼多耐人尋味的謎題等待解答。
包季鳴從不曾被任何女人勾起如此濃厚的好奇心。到底在Theresa的背後,有著什麼樣的故事使她變得謎團重重?
他就像剛翻到連載漫畫的最後一頁,對標上問號的「待續」兩個字充滿期待。為了想出讓Theresa繼續與他聯絡的辦法,季鳴在她寄住一宿的那夜幾乎不成眠。後來他才發現,那晚動的腦筋全是白做工。因為,雖然隔天一早Theresa就瀟瀟灑灑地莎喲娜啦,但是那天傍晚她又自動來到他門前,邀他一起去——逛街。
包季鳴可以指天發誓,Theresa是全世界最愛購物逛街的女人,這是他認識她以來的觀察所得。每次她來撳門鈴,都是為了找一個上街的伴而來。
包季鳴大歎一口氣,要不是她身上有種令他著迷的特質,他不可能會對Theresa有求必應,即使是在他走得累、逛得很膩的時候,就像現在——「我的小姐,你還要逛到什麼時候?」
Theresa睨他一眼。「你不是很喜歡纏著我東逛西逛嗎?你不是很期望我當你的導遊嗎?怎麼了,膩啦?」
「拜託,那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包季鳴沒好氣地回答。
熱鬧滾滾的街還在發燒,五顏六色的燈泡把夜晚照得比白天更燦爛,一堆篤信「認真的女人最美麗」的傻女人在收銀機旁不停的刷刷刷……這個城市亂恐怖一把的,就像患了嚴重的失眠症。
最恐怖的是他身旁這個女人,她比誰都來勁。
「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來喝杯飲料,歇歇腿吧。」再走下去,他都要瘋了。「我的伙食預算已經在剛認識你的那個晚上,陪你吃光喝光了,現在皮包裡只剩下置裝預算。」
「我、請、你,這總可以吧?」包季鳴二話不說,拖著她走進巷子裡的小咖啡館。女人都是愛美的、女人都是相信「世界只有懶女人,沒有醜女人」,這些季鳴都懂,可是他就是無法想像世界上怎麼會有像Theresa這麼瘋狂的女人,白天不上課,光是打工、打工、打工,然後把大部分的錢都投入在衣服飾品上。
要是她的品味超然卓絕也就罷了,偏偏她……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