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少卿淡淡一笑,瞥了眼坐在沙發上的貴婦人,輕描淡寫地說:"唐大哥說笑了,你事多人忙,唐氏企業有多少大事等著你決定,今兒個怎麼有空陪夫人上育幼院來?"
"也不過是無事忙罷了!"唐雲龍打了個哈哈,拉著他的手坐到沙發上,笑道:"倒是聽說這附近油桐花開得正盛,內子遊興一起,我自然得陪她到這裡走走看看嘍!"
祈少卿見唐夫人雙眼不住看著門裡頭,臉上神色不定、若有所思,心頭冷冷一笑,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可不是嗎?現在是油桐花開的季節,山林漸染白頭,清風拂面,暗香幽然飄動,山徑處處鋪上雪白片片,正是登山踏青的好時候……"
"少卿。"唐雲龍見妻子頻頻向自己使眼色,而祈少卿又盡說些不相干的閒話,心裡一急,不禁開口打斷他的話。"這、這……地方上有不少人士希望老弟你出來參選,我也跟你提過好幾次,不知道你考慮得怎樣了?"
"唐大哥抬愛了。"祈少卿臉上仍是淡淡的,端起桌上剛泡好的龍井輕啜幾口,這才慢條斯理地說:"別說我才德不足以服人,就算各位不嫌棄,我一來沒錢、二來沒人,即使參選也不過是陪榜獻醜的分罷了。"
唐雲龍和妻子交換一個眼神,用力拍了祈少卿肩頭一下,大笑道:"這有什麼問題,要錢要人,我唐氏企業還怕少了?我只擔心你不肯出來,只要你答應,唐氏企業上下三萬名員工、數百億資金全是你的後援,不用老弟操半分心!"
"這……"祈少卿眉頭微蹙,躊躇良久,終於不定決心,歎道:"唐大哥如此盛情,我再拒絕,未免顯得矯情了。好吧!地藏王菩薩不也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看來我是非得□這趟渾水不可了。"
"我強人所難,這可委屈老弟了。"
唐雲龍乾笑兩聲,見妻子又向自己使眼色,他輕輕點了點頭,正自思索如何開口,祈少卿已笑道:"對了,你上次送給那娃兒的輪椅,她很喜歡,一直要我向你道謝呢!"
唐夫人聞言,再也按捺不住,急道:"夜嵐人還好吧?我上次見到她,人長得瘦瘦弱弱的,似乎不太健康,近來有好些了嗎?"
"是啊!"唐雲龍點頭附和,也是一臉關切,接口道:"我上次開了張一百萬支票,請你買些吃的幫那娃兒補補身子,你沒忘記吧?"
祈少卿放下茶杯,舒了一口氣,似笑非笑地說:"唐大哥交代的事,我怎麼敢忘?你要不信,我讓院長帶她出來,你自個兒瞧瞧不就得了?"
"老弟說哪的話?我怎麼會信不過你?"唐雲龍有些尷尬,和妻子相視一眼,訥訥地說。"不過……一個月沒見那娃兒,我們夫婦倆還真是掛念得緊,老弟要是不麻煩,就勞煩一趟,帶她出來讓我們瞧瞧吧!"
"那有什麼問題!"祈少卿直直看著他,嘴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淡淡地說:"我也知道你們操心那孩子,所以我剛才進來時,已經請院長去帶夜嵐過來了。"
※ ※ ※
地下室裡一片闃暗,只有高處的一扇小窗,隱隱透進些許光亮。
"海棠姊姊,對、對不起,又害了你了。"夜嵐身上只穿著內衣內褲,縮在牆角,冷得直發抖,臉上滿滿都是淚痕。"都是我不好,只想到衣服,沒想到褲子,把褲子弄髒了,才、才害你被打,對不起、對不起……"
"別說了,這不是你的錯。院長打人,從來不需要理由的。"海棠手上、腳上又新添了許多鞭痕,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勉強開口。"你一定很冷吧?過來這邊,我身上這件衣服你拿去披著。"
夜嵐拚命搖頭,哭著說:"不要,姊姊也會冷的。"
"我不冷。"海棠想將身上衣服換下給夜嵐,無奈身子一動,觸動傷勢,疼得她冷汗直流,她死命咬牙忍住,喘著氣說:"我身上有傷,衣服穿著會弄痛傷口,你要是可憐海棠姊姊,就過來幫我把衣服脫下,好不好?"
夜嵐信以為真,邊哭邊爬到海棠身旁,小心翼翼地將她身上衣服脫下,就要披在她身上。
"披著還是會痛,你拿去穿好了,免得放在地上弄髒。"海棠搖了搖頭,身子不自禁微微弓起,像只蝦米一般。
夜嵐略一遲疑,終於點了點頭,依言將衣服穿上。
"小嵐真乖。"海棠撐起身子靠著牆壁坐下,抱著雙膝勉強一笑。"肚子餓不餓?聽說今天晚餐有荷包蛋,一人半個,可惜我們吃不到了。"
夜嵐想起荷包蛋,眼淚又要掉下來了,海棠見狀,忙安慰道:"別哭別哭,我是逗你玩的。今天晚餐沒有荷包蛋,全是青椒和豆芽菜,難吃死了,一點都不好吃。"
夜嵐抹了抹眼淚,張著大眼睛愣愣地說:"真的?"
"假的。"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把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誰?"海棠將夜嵐緊緊抱住,定定看著門邊,小心翼翼地說:"是、是不是曉書?"
"不是我還有誰?"門開處,一道瘦小人影溜了進來,又迅速將門掩上。"半個荷包蛋,一碗白飯,快吃快吃,別讓老巫婆發現了。"
海棠看著她手上那碗白飯、飯上那半顆荷包蛋,微微一愣。"從哪來的?"
"自然是從廚房偷來的。"曉書嘻嘻一笑,做了個鬼臉,但一看見海棠身上傷痕,臉色驟變,怒道:"老巫婆又打你了是不是?可惡,我長大以後非殺了她不可!"
"別說這種話,小嵐聽了不好。"海棠將飯接過,一口一口餵著夜嵐,輕聲說。"你到廚房偷拿飯菜,被發現了怎麼辦?明天說不定就換你被關進來了。"
"不會被發現啦!這份飯菜是我自……"差點說溜口,曉書連忙摀住嘴巴,挨著她身旁坐下,默然不語。
海棠卻已經心中瞭然,澀然一笑,喃喃低語:"曉書,你有沒有想過飽飽地吃一頓飯是什麼感覺?我常常想,卻怎麼也不明白。如果、如果作夢能夢到那該有多好,我想那種吃得飽飽的感覺一定很幸福吧"
"我也不知道,每次夢到大魚大肉,才剛要吃,夢就醒了。"曉書苦笑,臉上一片黯然。
"海棠姊姊,你怎麼都不吃?飯都快要被我吃光了。"夜嵐抬頭看著她,不肯再吃。
"小呆瓜,我身上痛,怎麼還吃得下?"海棠偷偷嚥下口水,若無其事地說。"你要是吃不下,我就讓曉書把飯菜帶回去嘍!"
"不要!我吃得下。"夜嵐用力搖了搖頭,接過飯碗,像只餓壞了的小狗,專心致志地吃了起來。
海棠和曉書相視一笑,正要說話,門外這時卻隱隱傳來一聲又一聲高跟鞋敲打地面的聲音,由遠而近,叩、叩、叩……
"糟了,是院長!"海棠大驚失色,壓低了聲音說。"怎麼辦?讓院長看到你在這裡,還拿吃的給我們,非打死你不可!"
"打、打就打,我們鞭子還吃得少了?"曉書臉色慘白,渾身不住發抖,強自鎮定,對著夜嵐說:"快把荷包蛋吃了!老巫婆一到,可就不會再讓你吃了。"
夜嵐也嚇壞了,荷包蛋她本來是要留到最後,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但一聽到曉書的警告,慌慌張張地一口就把荷包蛋吞下,卻也噎得滿臉通紅,不停地咳嗽。
門,就在這一陣慌亂中打開,門外緩步走進了一個面容姣好、風姿綽約,帶著一臉溫柔和煦笑意的中年女子。
海棠和曉書一見到這個女人,卻是如見到蛇蠍一般,雙腳立刻直挺挺跪下,垂著頭顫聲說:"院、院長好。"
院長左芙蓉睨了曉書一眼,輕聲笑道:"我還在想這裡怎麼會這麼熱鬧呢?原來是有你在啊!曉書真是愈來愈聽話了。"
曉書身子一顫,什麼話也不敢說,只是拚命磕頭。
左芙蓉掩嘴一笑,柔聲說:"小心點,可千千萬萬別碰傷了,你們可都是我的好孩子呢!"
曉書聞言,磕得更用力了,"叩、叩!叩、叩!"的聲音,迴盪在斗室之間。
左芙蓉幽幽歎了一口氣,似是不忍再看,轉頭望向海棠。"頭抬起來,讓院長好好瞧瞧你。"
海棠戰戰兢兢地將頭抬起,眼中淨是恐懼茫然,像只受到驚嚇的呆子。
左芙蓉輕撫她的臉頰,癡癡地看了一陣,柔聲說:"你長得真好,簡直比冰心還美。你現在才十三歲,就已經美成這樣,要是長大了,可不知要害死多少男人呢!"
"我是醜八怪,我是醜八怪,我是醜八怪……"她的手撫摸在自己臉上,就像只毒蛇滑過一般,海棠心中駭極,口中反反覆覆就只是這五個字。
"海棠真乖,院長教的全都記得。"左芙蓉嘴角輕輕揚起,化成一道美麗的弧形,笑聲溫柔得像春風中的鈴鐺,但隨即她又蹙起了眉頭,低聲啜泣。"可是你最近怎麼都不聽院長的話呢?祈先生和院長奉獻了大半輩子的青春,都是為了你們這些可憐的孩子啊!瞧,你又把自己弄得一身都是傷,院長瞧得好心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