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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沈柔含

  「這是我的『特殊理由』,你記得嗎,就是它害我遲到四十五分鐘的。我為了寫裡面的一張小卡片,花了兩個小時,塗塗改改都寫不滿意;還好我是先打草稿,要不然可能要浪費掉幾十張卡片呢。」

  柏載文接過她的禮物,心中的震動仍未平息。他握著禮物,很輕軟,幾乎沒有重量,猜不出裡面的內容。

  「這是什麼?」他驚喜而動容。

  「你可以打開它呀,希望你不會覺得太寒酸,那並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但是為了它……我也徹夜不眠了好幾夜。」

  柏載文低頭看著手裡的禮物,慢慢拆開包裝,他看見禮物是什麼了,他把它拿了出來,一條毛織圍巾,一種發亮的、適宜男人戴的紫黑色圍巾。

  「你織的嗎?你親手織的嗎?」從來沒有女人親手為他織一條圍巾,可是少年時代的他,卻曾期望未來的女朋友會送他這份禮物。

  他無法形容他的激動,也無法形容他有多喜愛、多珍視。

  水仙嬌羞地說:「你看出來啦?我織得不好,其實那條圍巾織完後,我才發現漏了兩針,但是今天就要見面了,我來不及拆掉重織,希望你不會太在意!」

  柏載文真心地說:「不會,我很喜歡,我真的很喜歡,謝謝你!」

  「還有一張小卡片,你不看嗎?」

  柏載文找到了那張小卡,打開來看——

  柏大哥:

  冬天來了,冬天年年都有,其實沒什麼特別。然而今年是我生命中第十八個冬天,它,卻很不同。

  今年冬天,我織了一條圍巾給一個為我送來「溫度」的人。「溫度」有許多涵義,代表溫暖,代表關懷,代表情憬,或者還有其他更多。但願這一條圍巾能包含比「溫度」所代表的更多的東西回報,那些東西,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訴說得清的,但或許有三個字卻能說明得更詳盡,那就是——我愛你。

  知名不具

  隨著這張小卡所帶來的「溫度效應」急速躥高,「它」讓柏載文覺得全身發熱,覺得燙手!

  沒有水仙期待中的回應,柏載文的笑容隱去,他的面上陰晴不定,為什麼會這樣?柏大哥不愛她嗎?他該是愛她的,否則他怎麼會花費那麼多精神與金錢,不斷地去酒店見她?而且當她開始和他約會,他就不再往酒店跑了,這就證明了他之所以會去酒店只因為她……

  柏載文讀完那張卡片後,始終不習正視水仙。水仙愛他?很意外嗎?他並不意外,他意外的是水仙會表白得那麼快,那麼不經考慮。當然,她才十八歲,她需要考慮什麼,何況她什麼都不知道。柏載文勉強笑了,他不想正面作答,但是他也不能一直不說話下去。

  於是,他隨口說:「到現在我還叫你水仙,還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是什麼,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柏載文在逃避,然而並不是每個人都想逃避,水仙就不想,她要知道答案。

  什麼美好都早已溜走,水仙的臉龐也已黯然,時間開始煎熬她,每一秒都變成一根刺,螫著她、紮著她。

  「柏大哥,你愛我嗎?」含著淚,水仙在過分緊張的情緒中艱澀地開了口。

  柏載文真的很喜歡她,很願意對她好。為水仙付出,已成了他的一種享受了,可是,這是愛嗎?還是基於思念紫嫣的移情作用呢?

  他首次逼自己去想個透徹。

  一開始靜下來想紫嫣,心就抽痛了!柏載文閉起眼睛,印上心頭的是紫嫣的形貌;他試圖找找他的心裡面有沒有水仙的存在?得到的結果只是紫嫣在放大,紫嫣在笑,紫嫣笑著的眉眼愈來愈彎、愈彎愈近,近得不能再往前時,紫嫣的眉眼破碎了,碎了以後,化作顆顆淚珠炸向他,以更勝海嘯的巨大威力,衝撞、席捲、毀滅……終於,末日過去,在海嘯潰散浪水退去時,他睜開濕淋淋的心眼,發現一切都空了,空了的心,也看不見水仙。

  他終於抬起臉,悲哀地說:「我不愛你!」

  水仙吸著氣,把淚水硬生生逼回眼睛裡,她勇敢地說:「是嗎?你不愛我,那你愛誰?」

  「我愛一個已經拋棄我的女人,但她拋棄我,不是她的錯!」

  「是你的錯?所以你愛她,你想用你的愛來贖罪,所以你不能愛我?即使你其實已經愛上了我?」「水仙,你太早熟了,」柏載文難受地說:「不要追問答案,要不然……你會瞭解,原來我們都很可憐,」

  「我不可憐!」水仙喊著:「至少我知道自己愛誰!知道自己愛誰,是一件幸福的事!因此你也不可憐,因為你也知道自己愛誰,一個人的生命裡擁有愛,就夠了,就夠了……」她的聲音哽住了:「即使那個人根本不愛我。」

  「怎麼可能?」柏載文苦笑:「你深愛一個人,即使那個人根本不愛你,你也能感到很幸福?這是自我安慰吧!」

  「對你來說或者是自我安慰,對我卻不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想法,我不能要求你和我一樣,但是,柏大哥,因為愛著你,因為你存在,我很幸福。」

  水仙堅定而深邃的眼神,令柏載文再度愕然。

  水仙的心思,他弄不懂也研究不出來,但他相信她每一句話都發自真心。

  「你應該恨我才對,水仙。」他說:「你應該會惱羞成怒,會覺得受傷、覺得難堪、覺得羞恥、覺得不能接受現實。」

  水仙只說:「那麼,你恨過她嗎?」

  「她?」

  「對啊,她,那個你口中不要你的人。」

  「我當然恨過她。」

  「恨過?恨過的意思就表示已經是過去式了,通常『恨』這個情緒,是要不共戴天的。你恨過她,現在不恨了,那表示你的恨是假的;如果我因為你不愛我就恨你,那我的恨也是假的。假的恨,何必恨?」

  柏載文張大了口,難以思議水仙能講出這番話,這番話太深思熟慮了,不在一個女孩的思索範圍內。

  「柏大哥,你很吃驚?」水仙望著他,竟然笑了。連她也不明白自己怎麼笑得出來,其實她的確想大哭一場。「你以為我會在你面前哭,哭你為什麼不愛我,哭你為什麼葬送我的初戀?」

  她嚥了口涼氣,繼續說:

  「如果是這樣,如果我哭了你就會愛我,我會哭的,我會大哭特哭,希望能哭得愈慘讓你好愛我愈多;不過,會嗎?會這麼好嗎?」她又望了柏載文一眼:「柏大哥,你為她哭過嗎?」

  柏載文點點頭,說:「離婚那一天,我為她哭了。」

  水仙也點點頭:「原來你結過婚又離婚了,當然嘛,你是那種早該結婚的上選男人。」

  「水仙,我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完美,別把我想得太好,你會失望。」

  「我恐怕沒有機會失望了!告訴我,柏大哥,她美嗎?她好嗎?值得你苦苦愛著她嗎?」

  「是的,她很美。」柏載文微瞇起眼,神思縹緲。

  水仙忌妒這個眼神,她多希望能讓柏大哥用這種眼神思念的人是自己。她心裡好複雜,可是他卻說了一句讓她更深入複雜的話。

  「乍看之下,你們長得很相像。」

  「喔,我懂了,我是她的影子,所以你吻我,我是替代品。」她失意的自語。

  柏載文舔著唇,說不出安慰的話,因為他無從否認。

  「沒關係,這並不影響我感受到的幸福。」水仙又笑了,笑容裡加了分淒涼。

  「對不起,也許你認為我的抱歉很多餘,但我……」需要抱歉的事太多了,那個吻、那個夜……畢竟水仙原本好好過她自己的生活,是他去惹她的,若沒有他,她不會傷心。

  「沒關係,我說過了,這都不會影響我的幸福。」

  夜是凍住的,水仙的口氣也是溫柔而冰涼的。

  她的聲調裡沒有怨、沒有怒,一點點都沒有,事實上她無力擁有任何情緒。就好像剛從一個噩夢醒來,張大雙眼後,一切開始變得遙遠,分不清是真是幻,還有種事不關己的恍惚。

  水仙恍恍惚惚,而思想仍然馬不停蹄飛躥著,她不太清楚自己想了些什麼,但最後,她輕哼著說:「柏大哥,我可以幫你挽回她。」

  「你說什麼?」柏載文失聲問道。

  她望定了他,再說了一遍:「我可以幫你挽回她。」

  她奇異的言語也將柏載文拉入奇異的意境,同樣的撲朔、同樣的迷離。

  挽回紫嫣,怎麼可能?他自己連一點行動都拿不出來,水仙卻說要幫忙?何況水仙憑什麼要幫他呢?紫嫣該算是水仙的情敵,不是嗎?可是另一方面,他又絕不懷疑水仙的善意與忠誠。

  她想做什麼,柏載文明了,因為她的表情盛滿了自我犧牲的悲涼與決然。

  氣氛深陷著,雖然深陷,卻也流動著愛與被愛兩方面的溫情。

  柏載文打破寂靜:「你不要幫忙,更不要為我擔心,我不能連累你,我的事我自己來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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