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大書驚視餐桌,果然直立著兩瓶香檳。
用完佳餚,飲盡了香檳,白熙陽又將大書珍藏在酒櫃裡多年的美酒,取來享用。她喝得醉醺醺,粉臉紅撲撲地,一直笑個不停。一會兒福至心靈地站起來,東倒西歪地跑去開唱盤;一會兒吸起紅唇猛啄大書的臉,像啄木鳥叩叩叩地啄樹木。
呂大書不動聲色由著她狂歡和胡鬧,看她實在醉得不成體統了,才連哄帶騙把她拖到臥房,要她睡覺。但白熙陽哪裡肯睡覺呢?她抓住他的領帶,把他的脖子扯下來,雙手環抱住。她嚷叫:
「等一下,我還不要睡,人家還沒有告訴你我的新工作呀!」
「嗯,趕快說吧!我已經等不及要知道了。」呂大書在她耳邊說。
「是一種十分美麗的行業。」白熙陽的口氣如夢似幻,而她的眼睛朦朧得像西湖氤氳。「我決定要當一個拾荒者!」
「拾荒者?」呂大書一時無法理解這三個字的意思。「請說白話文。」
白熙陽打了一個酒嗝後,才清晰地解釋:「就是撿破銅爛鐵的呀!」
「什麼?你要去垃圾堆裡撿破銅爛鐵?!」呂大書這一驚可不小。
「是呀。」白熙陽點點頭,天真地說道:「三毛不是最喜歡到處撿東西嗎?她那好多好多的寶貝,就有一大半是無意間撿回來的。你想想看,三毛穿梭在垃圾堆中,低頭尋尋覓覓,當她又發現一件寶貝時,就驚呼一聲,歡天喜地在風中飛馳,拿回去與荷西分享這份喜悅。哇!這是多麼美的一幅畫!」
呂大書僵住了,並且感到頭皮發麻。
白熙陽卻渾然不覺,興致勃勃地繼續說下去:「拾荒的工作,就像是做一次很隨興、很瀟灑、很短暫的旅行,是我夢寐以求的生活方式。何況,新聞上不是有報導過嗎?曾經有拾荒者撿呀撿的,無意間就撿到了一堆鈔票呢!因為可能有人藏私房錢藏到忘了,或是有別的什麼原因,說不定這種事就會被我碰上。
「而且工作時間自由,沒有拘束、沒有壓力,自己當自己的董事長。最棒的一點是,可以穿破破爛爛的衣服走來走去,在衣服上故意補釘補洞,那種寬寬大大的衣服,風吹起來會飄呀飄……嘻嘻,別人看了會很羨慕我,覺得我好有浪漫的流浪氣質喔,然後他們就會偷偷在我背後加以揣測,認定我是一個傳奇女子;到時候,我會成為一個難解的謎,變成家喻戶曉的人物,瞧,多麼詩意又多麼愜意呀!你說,拾荒是不是一種最美麗的職業呢?」
「是呀。」呂大書蹙著眉言不由衷地應。
「那你贊不贊成我去從事這個美麗的行業?」
「你該睡覺了,」呂大書避而不答,快速在她額頭香了一下。「晚安。」
「可是……可是你還沒給我答覆呀!」白熙陽不甘地抗拒。
「你如果不趕快睡覺,明天早上一定起不來,而我若是吃不到你做的早餐,那麼你就算違約,就不准去工作。」呂大書半威脅。
「喔,放心,包在我身上!」白熙陽拍拍胸,稱心如意地笑了。「晚安,親愛的大書,我真的好高興我嫁給了你!」
「我也是。」呂大書苦澀地笑道。
白熙陽翻個身,很快地沉沉入睡,望著她甜酣的睡容,呂大書卻失眠一整夜。
他覺得頭痛!
他怎麼能去想像熙陽穿著一身破爛,站在垃圾堆的景象?
這是什麼美麗的行業!哪裡有什麼神秘和傳奇!
他的熙陽根本不適合在外闖蕩。也許有一天,她會到一個很美的地方流浪,但那必定是由他帶領她去,那必定要有他陪伴左右,有他呵護照顧。但他要如何拒絕她的天真,撕裂她的幻夢呢?
究竟該如何在她興高采烈、全心期待的時候,板起臉孔來狠心敲醒她?他又如何忍心看她的淚眼,和嘟高的小紅嘴?尤其是她那令人難以招架的纏鬧不休。可是,難道就這麼由她去嗎?她會受傷的,她會遭遇挫敗的;到那時候,熙陽就不再純真,不再童稚,所有在她身上美好的特質,都會漸漸被世故取代。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她就不再能真正的快樂,那麼他也會跟著失去歡顏。
一個世故的人,很難再去尋回一顆溫暖熱忱的心!
呂大書自己就曾經是那樣一個人,一個回顧過去都會感到陌生,感到觸目驚心的人……而是因為對熙陽的愛,他找回了自己。他不願意熙陽去經歷這個過程,而在過程中痛苦迷茫,掙扎蛻變。
記得第一次在人潮中發現熙陽的時候,他一眼便看出了她的那份純粹無染的氣息。她的臉龐像最皎潔的滿月,不曾陰晴圓缺,不曾風霜雨露;但最讓人驚異的是那雙黑眼睛,赤誠坦白,永遠博取人心!
熙陽的眼睛代表她整個人,雖易懂又簡單,卻不能小看,因為她總能不斷地釋放出令人驚喜的人生哲學,那些一般人可能早已知道,卻失去已久的東西。
一直到如今,他已經很習慣他所熟悉的熙陽了,他無法想像也不願意去想像,在她稚嫩的臉上可能增添幾許滄桑或風霜,她只可以有軀殼的老死,卻絕不能有心靈的衰竭。當與熙陽交往的過程中,他就決定把這一份美好保留在他手中,不容許任何的外物來影響改變。
然而今天,他美麗的小妻子竟下定決心要當一個拾荒者。
他為了她的決心煩惱得不能成眠,她卻為了她的拾荒事業夢正香甜。
一定要阻止她!
呂大書默默打定主意。
即使要用極端的手段,也不讓她去當什麼拾荒者!不論她怎樣哭鬧,怎樣講出發瘋發狂的氣話;不論她會如何搗毀傢俱,砸碎地珍存多年的古物……就算她威脅要自殺,他都不能夠妥協。
清晨一早,白熙陽愉快地遵守約定在廚房忙碌著。
「這麼開心!」呂大書已經起床梳洗好,踏進廚房。
「是呀!趕快來吃早餐,吃完上班嘍!」
「你今天就要上班嗎?」呂大書意識到他得先下手為強。
「不,」白熙陽搖晃腦袋:「今天我要先做一件流浪裝,明天才正式上班。」
整個早餐時光,呂大書可以說是索然無味,心事重重。
這種低迷圍繞不去,隨著他被帶進辦公室。他獨坐沉思了一陣子,辦法已在腦中成形,對付熙陽不太難,她還是個孩子,但他所採用的辦法卻無法獨立完成,必須得到公司的諒解與協助,即使他自己是老闆。偏偏他有著最排斥麻煩別人的個性,所以這個辦法才會讓他猶疑了那麼久,難以果決實行。
終於他還是拿起電話,按下內鍵。
「載文,請即刻到我辦公室,有事找你商談。」
呂大書掛上聽筒,幽幽燃起了一支煙。
「大書。」柏載文出現在辦公室門口。
「坐。」呂大書很快地進入主題:「我打算告假出國,為期一個月,這幾日,我們將重要的案子確定下來,擬好之後,全權交由你執行。三天後,公司召開大型會議,我會說明所有部門運作的方針,其餘的大事瑣事,一切勞煩你了。」
柏載文顯然有些迷茫。「怎麼回事,因為熙陽嗎?」
「熙陽最近鬧著要出去工作,想當個兼顧事業與婚姻的女人。」呂大書簡短地說明原委。
「那很好啊,出社會對她有幫助。」柏載文饒有興味地湊嘴。
「她要去垃圾堆撿破銅爛鐵!」
柏載文一聽,哭笑不得:「什麼?她……早知道你娶了個麻煩!」
「除了告假帶她出國以打消她的念頭外,我找不出其他方法阻止她。」呂大書說出實情。
「你不覺得你太寵她了嗎?」柏載文不以為然。
呂大書無奈地笑了笑。
柏載文攤開手:「熙陽的腦袋太簡單,你大可以用對付小鬼的方法對付她。當初你決定要娶她,我和紫嫣都不贊同,我們都認為熙陽不是適合你的對象,她才幾歲,連高中都沒畢業,你選擇一個小孩子來作為妻室,無疑是增添自己的負擔。」他不跟大書客套,很直接地說出自己的看法。「你自己事業繁重,工作壓力已經夠大了,回到家後妻子不能溫柔解語,替你分憂解勞,還成天到晚找麻煩。你不是超人,遲早會被她逼得神經錯亂。」
「載文,你不瞭解……」
「我對熙陽沒偏見,只是實話實說,不過她絕不可能像紫嫣一樣,作個內外兼顧的女強人。熙陽永遠負責製造問題,於是你永遠得幫她收拾殘局。也許你說對了,我是不瞭解,但我至少瞭解你現在很煩,而你煩惱的來源就是熙陽,我還瞭解,你原本規律有原則的生活,被熙陽攪得一塌糊塗。這還不夠嗎?
「你們才結婚一個月,以後還有長長的一輩子要過,你們才蜜月回來多久,你現在居然要請假二度蜜月?你實在應該多為公司著想,不該為熙陽而耽誤公事,學她這樣任性妄為,說告假就告假。在婚姻中,總是她牽制你,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你應該管束她,就算你捨不得管她,最起碼你也不可以失去自己的處事原則。」柏載文率直地勸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