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陽。」
她被大書從發呆中喚醒,「我在想紫嫣和孩子,還有榴紅和她的情人。」她幽幽道。
「睡覺吧。」
「咦,載文不亂念了耶!」白熙陽察覺。
「嗯。」呂大書微笑。「只怕明天晚上又有得受了。」
「大書,你明天晚上帶我去看公主好嗎?」
「好,我帶你去。睡吧!」呂大書思索的結果,終於同意。
他吻著她的眼睛,替她蓋好棉被。
在這個世界上,不管誰要過度保護一個人,都在定會失敗的。
他決定放棄這個作法,熙陽才十六歲,她遲早要面對這世上邪惡醜陋的那一面,他無法永遠把她監禁在美好裡面。何況,在那個監禁的空間中,美好也不是真正的美好,美好早已變質了。
石榴紅在家裡挑燈夜坐,睡不著覺。
她想打電話找梁秉君說說話,又怕驚擾了他老婆與孩子。
當她忍得難過時,就猛吸著煙,一根接一根不間斷……等到滿室的薰煙嗆得自己難受時,只好扭開冷氣,讓風呼呼撩吹著,真是又冷又悶。
有時候真想心一橫,丟了梁秉君算了,偏偏又有那麼多聲音要她忍耐要她等待,等待出一朵奇跡來。
她常常傻到去哄騙自己,這一切他已婚的事都是假的,都是他為了考驗她的愛才撒謊騙她的,誰教她瘋瘋癲癲讓他沒有安全感呢?然而她卻又曾經透過電話清清楚楚地聽見他哄著兒子的聲音,還有他老婆對他噓寒問暖的聲音。
唉,真教人煩死了又膩透了!
電話鈴聲陡然在夜半響徹昏悶的房間。
石榴紅跳起來抓住話筒,緊緊地附在耳畔。
「喂,是秉君嗎?」石榴紅的情緒雜杳,悲傷之意也緩緩被喜悅掩蓋。
「你還沒睡嗎?」
果然是他,他的聲音極輕極低。
「你呢,自己還不是不睡,你的妻子、孩子睡了嗎?」石榴紅也壓低了聲音,兩個人壓低聲音講電話,就如同睡夢中的囈語一般,恍恍不真實。
「他們都睡了,我有話跟你說。」
「什麼事?」石榴紅問。
「明天我有一整天的空閒,約出來見面好嗎?」
「好,去走走!」石榴紅突然好想擁有一雙羽翼,如果有展翅飛翔的能力,生活會不會不同?苦悶會不會減少?心情能不能變換得怡然自在?
「怎麼不說話?」他追問,面對榴紅的沉默,他無法不擔心。
「沒什麼,明天你別開車,我想坐摩托車。」
「好,那麼早點睡吧,身體會搞壞的。」
本來像是情侶之間喁喁細語的情調,全被這一句話抹滅,石榴紅被深深地激怒了。
「你說早點睡是為了我的健康著想,還是為了你自己?你不能講電話了是嗎?因為你的聲音吵醒了他們是嗎?這就是你急著掛電話的理由吧!不必把話說得那麼好聽,你要掛斷電話可以直接講,你怕什麼?那麼虛偽難道不累嗎?如果你不好意思說的話,那我來說,再見!」
「榴紅!」梁秉君急得大聲叫喚,擔心她真會摔斷電話。
「你那麼大聲幹嗎?不怕嚇著你老婆嗎?」
「我沒有急著掛電話,」梁秉君解釋。「你不想睡,我們就一直聊到天亮,然後直接約出來見面,好嗎?」
「最好,怕你不方便而已!」石榴紅挑釁地說。
「我不方便?我還怕你想不出那麼多話題可以說到天亮呢!」
「哼,你別錯估了我,話多只算小本事,你老婆沒讓你領教過嗎?」石榴紅忍不住又出言譏諷他。「你不要三言兩語就把話頭轉到我老婆身上好不好?我面對的是你,講話的對象也是你!」
「你不愛嗎?你不愛幹嗎娶她?」石榴紅的怨氣與怒意都積得太厚,發作起來就煞不住。
「你又扯到哪去了?硬要把兩件不相干的事扯在一起。」
「沒有遙遠到不相干的地步吧?反正兩個女人都合你的胃口嘛!」
「你可不可以保留一點?」
她聽出他話中的責怪,被刺痛得更深了。
「保留什麼呀!你當初怎麼不保留你的言行舉止少來招惹我?你知道自己結婚了,但是我不知道唉!為什麼到現在你才來跟我談保留?」
「明天想去哪裡走走?」梁秉君並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吵架上。
「去陽明山吧,」石榴紅也知道他們能碰在一起的時光是難得的,即使只是通通電話。她讓他成功地轉移話題。「吃吃牛肉拌面,看看硫磺谷,吹吹風……」她又難纏地追加了一句:「吵吵架!」
「要吵架別找我!」梁秉君立刻反應。
「我不找你找誰呀?還說什麼愛我一輩子。」
梁秉君在那一頭輕笑起來:「噓!秘密,不能講太大聲!」
石榴紅自己也笑了,笑聲在靜夜裡格外悅耳。
梁秉君暗自歎息,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時時刻刻牽縈著他的心,教他放不下。當他在家裡,在另一個女人身旁,卻總是思念榴紅,那種相思之情,那麼沒道理地揮之不去,那種刻骨的滋味,那麼新奇地震撼著他。
是因為她太聰明,她能夠輕易洞悉他的心事?還是因為她太善良,嘴裡尖酸卻心軟無比?或是她太勇敢,即使不如意,也會堅韌地對生命付出努力?
「睡覺吧!」石榴紅說。
「沒話題了嗎?」梁秉君問。
「不是。」石榴紅笑說。「反正也已經害你失眠了,本來我是為你而失眠,現在打平。我這個人很容易滿足,所以就放你一馬,晚安,再見。」
「好吧!」梁秉君笑。「晚安了。」
電話掛上,石榴紅燃起一枝煙,抽完就上床睡了。
梁秉君收線後,探看兒子的睡容,又想起關於愛情的事,他想找一個答案給目己,換來換去,就只剩無解。
他,真的失眠了。
第六章
這個夜晚是各路人馬齊聚一堂的空前盛況,只獨獨缺了紫嫣。
白熙陽在心裡想,如果紫嫣也來就好了。石榴紅的心裡也泛著同樣的遺憾。
柏載文、呂大書、白熙陽、石榴紅、梁秉君,一行五個人,浩浩蕩蕩地踏入金葫蘆酒店。
「歡迎光臨,柏大哥好!」
兩位領台小姐打著招呼熱絡地迎向前來,顯然對柏載文很熟識;柏載文打開皮夾掏出兩張大鈔,分別打賞。兩位領台異口同聲地道謝後,其中一位便領著他們走向光線昏暗、幽幽曲曲的長廊。白熙陽挽著大書趨步緊跟著;石榴紅則神彩飛揚地睜亮眼睛,四處打量,一面點頭,一面口稱嘖嘖;梁秉君牽著她的手,看起來也是識途老馬。
領台小姐將他們領進包廂後,就問柏載文:「柏大哥,請戴經理訪台嗎?」
「對,請戴經理。」
領台小姐點點頭,返身關門出去。
柏載文轉身對大家一笑,以東家的身份豪情地說:「梁先生、石小姐、大書、熙陽,請坐,別客氣。」
大家都坐了下來,只有石榴紅撇了撇嘴。
柏載文自己燃了一根煙,從他的表現可以看出他彷彿回家一般,既盡興又自在。
服務生陸陸續續湧進來,又是倒水又是遞毛巾,慇勤至極。白熙陽被服侍得很不習慣,石榴紅倒是處之泰然。
「熙陽,」呂大書低聲對她說:「這就是你要看的公主。」
白熙陽看到了公主,一點也不興奮,一點也笑不出來,這裡根本和她想像得不一樣,那些蝶飛蜂舞的公主讓她手足無措,讓她覺得害怕。她垂著頭怔怔地發愣。
石榴紅自顧自掏出了香煙,旁若無人地抽著。
不多久,裝扮冶艷的戴經理走進來,八面玲瓏地照顧著每個客人。石榴紅冷冷地笑,白熙陽靦腆地笑,呂大書和梁秉君則容套地點頭微笑。
「徐娘豐老的老精怪!」石榴紅跳到熙陽身畔掩耳對她說。
白熙陽不知如何反應,只好怯怯地低頭吃著桌上那一大盤什錦水果。她看看榴紅,也拿了一塊哈密瓜遞給榴紅:「你要不要吃?很好吃呢。」
石榴紅接過來,一邊吃一邊說:「我唱歌給你聽。」
她取過遙控器,忙著翻閱歌本,棄梁秉君於不顧。
柏載文和笑得花枝亂顫的戴經理調笑點台著,呂大書與梁秉君也容氣地談了幾句話。總之一切都很表面,像所有應酬場面進行的活動一樣,都是膚淺、漫不經心、可有可無、沒有意義的。
包廂門被打開,有好幾位酒店小姐帶著各種香味,一陣浪似的捲了進來。
「小尤、銀娘、圓圓、紅子、吟吟,過來見見我的朋友。」
柏載文出聲吆喝,一個個花枝招展的酒店小姐蜂擁而上,綻出燦爛到不能再燦爛的笑臉,招呼著在座的每位男士。
「唉,黑色的載文,」石榴紅歎氣地說:「白白被紫嫣愛了好幾年。」
「黑色的載文?」白熙陽不解,她望向榴紅:「為什麼?」
「黑色是不幸的顏色,而載文呢,是一個可悲的人,所以用黑色配他再適合不過了。至於你的大書,他是藍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