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過身,越過嘈雜的人群,想讓自己安靜一些。
「非羽姐?」玎妮瞥了李洵一眼,快步走向她,「你怎麼了?」
「我沒事。」非羽勉強地笑著說,「只是想撥個電話回去,告訴止境晚上不回去吃飯。」
「真的嗎?」玎妮不相信的看著她。
非羽只是含著笑,輕輕拍了下她的肩頭,不再回答。
真的沒事嗎?非羽自己也不能肯定。她只知道希望可以向李洵問個清楚,讓她明白究竟是為什麼?
第三章
PUB裡音樂震耳,狂野的搖滾樂流竄在空氣的每個分子裡,霓虹的燈綵灑落在舞池裡,年輕男女劇烈地搖擺著身軀,完全投入在歡愉之中。
大伙圍繞著長桌坐著,熱熱鬧鬧地瓜分著食物,在經過整天的辛勞後,有種獲得解脫的輕鬆。非羽低頭啃著烤雞翅,週遭是嘈雜的交談聲。
「真快呀!明天就開始分組練習,再沒多久就會正式表演,情況好的話再巡迴一年半載,然後大家又要拆伙了。」
「不會啦!大部分的人都會留在老師這裡,怎能說是拆伙。」
「話不是這麼說,再過一年半載,肯定大家也各有打算,照往例看來,走的人必定不少,對吧?非羽。」
「嗄?嗯,說得沒錯。」非羽並未仔細聽著其他人的談話,她始終在考慮著,有沒有適當的時機向李洵問個清楚。
「怎麼要問非羽呢?」李洵瞄了心不在焉的非羽一眼,她有點奇怪。
「因為非羽可是元老級的團員,所以什麼事情問她最清楚了。」有舞者接口回答,「像是每次巡迴表演結束,多少會有人有自己的打算,要像這樣大家聚在一起,是不太容易的。」
「沒錯。」舞者中個性一向沉靜的麗麗突然開口,「像我結束這場舞,就要退出舞團,結婚去了。」
「結婚?!」眾人聞言都嚇了一跳。
「對呀,因為找到長期飯票了嘛。」麗麗靦腆地笑了笑,又說:「也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要離團,還有人要出國深造,有人要換跑道。」
「啊,李洵也是,對不對?」一名舞者驀地想起什麼地說:「上次李洵不是說過,這是你最後一場舞。結束之後,就要回到應該負起的責任上。你說的責任該不會是結婚吧?」
「嗄?李洵要結婚啦?那新娘一定非常漂亮,對吧?好想看喔!」眾人開始起哄,驚呼聲此起彼落。
「結婚?」好像被這兩個字彙敲昏,李洵徹底愣住。二十多年來,他從不曾考慮過這個語辭,甚至多年以來,他腦海裡盛裝的都是被非羽忽略的不甘。幾乎是反射性地,他瞥向非羽,發現她仍是漫不經心地啃咬薯條。
「等等,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李洵回過神來,連忙阻止如浪潮般的喧鬧。「我所謂的責任,完全是工作上的事情,你們誤會了。」
「你敢說沒想過和女朋友安定下來?」大家似乎對於戲弄李洵相當樂在其中。
「沒有,因為我沒有女朋友。」李洵不知該如何處理這種場面,只好努力澄清。
「咦,騙人的吧?」眾人不相信地拍打他的肩膀,笑鬧不休。「你這個借口很勉強喔。要不,就是你眼光太高了。」
「和那些沒有關係。」李洵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一個人的價值真的會因為自身的改變而更動嗎?眼前的這些人對於他的過去一無所悉,對他的觀感才會有如此大的差異吧?
一名舞者的目光掃過一旁置身事外的非羽,輕笑道:「既然如此,你可要把握機會,把舞伴變成情人吧。」
「你說什麼?」李洵和玎妮不約而同地喊出了聲。非羽被他們的驚呼聲硬是拖回現實,莫名其妙地凝望著眾人。
「不好嗎?非羽既漂亮又才華洋溢,家世背景也很好,你們倆不是很登對嗎?」
「誰跟誰很登對啊?」非羽眨動眼睫,臉上佈滿了困惑。
「沒事、沒事。」玎妮急忙揮舞雙手,換上輕快的口吻提議道:「啊!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我們去跳舞吧,好像很有意思的樣子。」
眾人紛紛轉頭看向舞池,不禁躍躍欲試。李洵低頭笑了,有點佩服這個女孩的機智。
「非羽姐也一起去嘛。」眼看眾人皆向舞池移動,玎妮也繞著非羽邀舞。
「不了,今天太累了,你自己去吧。」非羽攏了攏長髮,搖著頭拒絕。
「那李洵呢?」玎妮轉頭詢問。不希望他們兩人單獨相處,李洵對非羽的敵意連她都感覺得到。
「我在這裡幫你照顧她,你放心去跳吧。」李洵笑著說。非羽始終擁有疼惜她的朋友,始終活得那麼光彩奪目,這是令他很不舒服的部分。
「可是……」玎妮還在猶豫。
非羽朝她做了個放心的手勢,她想和李洵談談,也好理清他為何會對她有敵意。
玎妮沒有辦法,只好歎了口氣離開。
李洵點燃一根香煙,慢條斯理地吐出白茫茫的煙霧。非羽輕啜了一口淡酒,並未開口。
「你的朋友很疼你。」他注視著指間的煙,淡淡地說,「很幸福不是嗎?活了這麼大,應該必沒有嘗過什麼苦?真令人羨慕。」
「為什麼要這麼說?」非羽不能理解他話中輕微的火藥味。
「沒有為什麼。」他聳了聳肩,「不就是羨慕嗎?畢竟是活在完美中的人,除了眾人的掌聲之外,恐怕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不記得吧?即使傷害過什麼人,犯下什麼錯,自己也不會在意吧?」
「我不懂你說什麼。」她搖動手中的酒杯,語氣認真地說:「如果我們曾經見過面,如果我曾經傷害過你,我願意道歉。希望有什麼誤會,都可以和平解決好嗎?」
聞言,李洵並未答腔。他最不喜歡非羽這種態度,不喜歡這種認為一切可以解決而坦然認真的態度。他不懂自己承受這麼多年的傷害,為什麼沒有能力也在她的心坎上烙下一樣深的印記?
是不是只要和平溝通,就無法讓非羽用心去記憶?是不是就會走上先前被遺忘的命運?非羽為什麼不肯多用點心在生活上?他真的不懂。
「我真的不瞭解你對我有什麼誤解,只是這樣——」
「這很重要嗎?你會在乎嗎?」李洵的口吻帶著些許質問。她所在意的是受到挑釁的事實,至於挑釁者是什麼人,根本不重要。
「我沒有這個意思,」她不喜歡他這種咄咄逼人的氣勢,總會不由得自腦海裡跳躍出想壓抑住的回憶。「只是——」
「你所在意的,是有人挑釁吧?因為生活得太順利,所以承受不了別人的不友善?認為所有的人都應該和和氣氣地對待你,視所有人的關注為理所當然,甚至根本不在意。」李洵有些激動,用力捻熄香煙。「所以我的態度讓你很不舒服是嗎?」
她微蹙起雙眉,「不,話不能這麼說,我只是想要知道,你為什麼要以這樣的態度對待我?」
「你想知道是嗎?」李洵將身子移近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問。這六年以來,他試想過回答這個問題,儘管這麼說後,會失去什麼或得到什麼,他並不清楚,卻還是凝望著她黑紫色的瞳眸說:「因為,我討厭你。」
「討厭我?」這三個字在非羽的內心深處發出撞擊,眼中所見的一切事物瞬間動盪起來。那麼一句簡單的話語就如同噩夢裡迴響不止的台詞,長久地蔓延滋擾。她怔愣著,像是身體的某個部分被用力截斷拉扯,然後驚痛得無言以對。
討厭?這個意念向記憶內部翻扯,不能克制地拉出零零碎碎的痛苦片段。非羽企圖以更堅強的力量封鎖住它,只是顯得徒勞無功。
話語甫出口,李洵便察覺她的臉色刷白,情況明顯不對勁。先前激動的不平衡在瞬間轉換為沒由來的擔心。果然是不行,即使只說了這麼一句話,也只是讓自己莫名地後悔起來。是不是這麼做真的很殘忍?
「抱歉,我想先走一步。」非羽有些狼狽地起身往外衝。腦子裡被厭惡的記憶排山倒海而來,完全不受控制,她急切地希望離開此地,不要讓任何人看見自己的脆弱。
「非羽?」李洵急切地起身喊她,只見她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消失在視線之中。陡然間,他心裡浮起一抹濃濃的惆悵,因為傷害她並沒有想像中的勝利,而是奇異的後悔和心憐之情。
「老天,你對非羽姐說了什麼?」玎妮一見情形不對,立刻從舞池奔回李洵面前。她真是不明白,這兩個人究竟在做什麼?
「我好像做錯了一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以報復非羽為目的的心,居然有些混亂起來。
「你到底做了什麼?」玎妮蹙眉問道。
「我說,我討厭她。」李洵坦白地說。
「討厭她?為什麼」你們不是才認識沒多久?還是你們真的曾經見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