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阿丁一臉無辜,明明是純真自己意亂情迷、假戲真作地愛上秦棧風,又不是他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威脅她,怎能將帳算在他頭上?
「社長,不關大家的事,是我自己愛作夢才會釀成大錯,你要怪就怪我好了──」準備飄出男廁的純真,聽聞聲音又蜇了回來,聲音滿是挫敗,早已尋不回先前的活潑熱情。
「純真,人都是有血有淚有感情的動物,難過就哭出來,社長不會笑你的。」好歹她的犧牲奉獻曾剌激了好幾日的買氣,為報社小賺了一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而且此刻她那張小臉猶如遭人遺棄的狗兒,既可憐又委屈,令他不禁懷念起她以前狗腿、諂媚的姿態,明知道是在拍馬屁,卻哄得他十分開心。
「哇──」純真突地放聲大哭,將屯積心裡的郁氣、怨氣、悶氣、怒氣化成眼淚,一古腦兒宣洩出來。
「我知道被拋棄很可憐,你就好好發洩一下,會比較舒服。」方組長自上衣口袋裡掏出手帕遞給她。
「可是我連被拋棄的資格都沒有──」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毫無形象可言,「就像是棒球選手,以為會擊出一支漂亮的全壘打,結果還來不及揮棒,就被三振了……」
「我瞭解。」社長拍拍她的肩膀替她打氣,「但就因為這樣,你更應該化悲憤為力量,好好地振作起來啊!」
「我、我也想好好振作,可是一想起他,就好難過……」起初以為秦棧風多少有點喜歡她,才會與她交往,誰知一切不過只是一場笑話。
「你的苦不禁讓我想起,三十年前的一段恩怨糾葛……」南宮社長神色驀地一變,眼露凶光,咬牙切齒。
「發生什麼事了?」純真眼淚收放自如,好奇心被挑起了。
「話說三十年前,我雖然只是香蕉日報的實習記者,不過因為才華洋溢、前途無量,許多少女拜倒在我俊美無儔的風姿下,連報社老闆的千金也不例外,於是我們『郎貌女財』迅速相戀,沒想到她竟是個愛情騙子,居然……」
「居然怎樣?」三個人的目光一同膠著在他身上。
「她居然蹂躪我、糟踏我、摧殘我,一逞獸慾後,即對我始亂終棄,還將我逐出香蕉日報。」
人在最脆弱之時,情緒最是容易氾濫成災,純真聽了這一段,已經慢慢止住的淚水,再度奔流。
「都過去了,我受得住,你千萬不要同情我。」
「社長,我不是同情你,是嫉妒你──」她含怨控訴,「你還有被蹂躪、糟踏、摧殘的機會,我什麼都沒有……」
「社長,難道這就是你誓言要打垮香蕉日報的主因?」阿丁問道。
「沒錯,當年身無分文的我,帶著殘敗的身子離開香蕉日報時,曾立下重誓,總有一天,一定要在報壇一闖出名堂,然後我從基層做起,一天打三份工,三十年後的今天,我終於成了傳媒界舉足輕重的人物。」
「哇!」純真再度痛哭,引來眾人側目。她眼中含淚,怯怯地解釋理由,「社長,你的奮鬥史好偉大、好感人,從現在起,我要向你看齊,我決定慧劍斬情絲,置兒女私情於度外,洗心革面,不再做無知的小影迷,我要發憤圖強,當一位全方位的優秀記者,報答社長的提攜之恩。」
「很好!」南宮社長鼓掌讚許,「報社就需要你這種人才,今日你以草莓日報為榮、明日草莓日報以你為榮。」
阿國搖搖頭,對純真的拍馬屁功力,望塵莫及。
「方組長,你手邊不是有件調查三合會販毒的案子嗎?」
「是的,社長。這條線目前我仍在物色人選的階段,我的想法是找位女同事假扮檳榔西施,混入三合會位於交流道旁開設的連鎖檳榔攤,調查他們從事性交易與販毒的證據。」
「這個案子就由純真和阿丁負責吧!」南宮社長下達指令。
「謝謝社長的提拔,我一定會好好表現,絕不辜負你對我的期望,我一定會取得第一手消息,再創草莓日報的銷售新佳績。」想到可能會有陞官發財的機會,她的精神立刻振作起來。
一群人就這麼在男廁討論起了公事,絲毫未覺場地多麼的不適宜。
「社長,純真再怎麼說,仍只是一名稚嫩無經驗的實習記者,一開始就派她接這麼危險的案子,這樣好嗎?」方組長憂心忡忡,擔心她會毀了自己的退休金。
「組長,你人真好,沒想到你如此關心我的安危,衝著你這句話,就算要我拚了這條小命,我也會取得三合會的內幕回饋你的!我郝純真生為草莓人,死為草莓鬼!」純真不覺又開始發揮狗腿的本能,抱著組長的手臂,眼角凝聚起感動的淚水。
沒辦法,巴結奉承對她而言,就像吃飯和呼吸一般自然。
「我就知道自己沒看錯人。」南宮社長對純真讚許不已,像是找到接班人一樣的高興,「看到你,就彷彿看到當年的我,那麼有衝勁、有理想。」
阿丁和組長對望,一股不祥的預感從腳底竄升至背脊。
郝小姐的表情似乎是將任務當成是去遠足一般的快樂輕鬆,她該不會不曉得事情的嚴重性吧?
三合會的勢力遍及北台灣,外傳他們以連鎖檳榔攤作掩護,私下從事色情交易和販毒行動……這個任務危險性極高啊!
「你們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該不會是害怕吧?」純真禁不住又開始自我膨脹,「放心,當臥底我有經驗,這次假扮檳榔西施也一樣。」
「對了,我突然想起下午約了保險業務員談加保的事情,你們慢慢聊,我先出去了。」組長面帶愁容,想到來日不多,決定多灑點錢辦妥「身後事」,免得未成年的女兒淪為雛妓。
「我也想起自己約了刀疤黃、獨眼張玩麻將,不打擾你們了。」阿丁決定臨死前更要善待自己,盡情縱情於賭桌,玩個痛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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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好渴,送杯奶茶過來──」下完戲後,秦棧風一如以往的喊道,「純──」霍地住口,他想起純真已經兩個星期沒來片場的事實。
「秦大牌,養樂多好不好?」副導拿來中午便當附贈的飲料。
秦棧風不理他,「天氣這麼熱,我遮陽的傘呢?」摘下墨鏡,一臉不悅。
「秦大牌,大陽傘拿去當道具了,請你委屈一下。」副導又安撫。
純真離開的日子愈久,秦大牌的脾氣就益加煩躁,彷彿成了一顆不定時炸彈,搞得全劇組戰戰兢兢,生怕他老大不爽,甩劇本拒拍走人。
而經過他們這陣子的觀察,通常他大動肝火之前,會有三個預兆──
第一,忘了伊人已走,仍是下達命令找人;第二,發現純真不在之後,想辦法甩劇本罵人,刻意遺忘始作俑者就是自己,遷怒於大家,將把她逼走的罪名冠在其他人身上;第三,掉頭走人,因為惱羞成怒而無法接受純真已經不在的事實。
「我臉上的妝都花了,化妝師呢,連補妝都不會嗎?」秦棧風火怒地將劇本砸擲地面。
「是,我馬上補妝!」一旁的化妝師顫抖地拿出粉底和粉撲,小心翼翼地補妝,並且細心地整理好他的髮型。
秦棧風照照鏡子,面容依然俊美如昔,風采仍舊俊朗耀眼,只是身邊缺少了某人愛慕祟仰的眼神,也沒有了如黃河水流般滔滔不絕的歌頌讚美……
「你當我是死人啊?把我的臉化得這麼白,眼眶塗得那樣黑,怕全世界不曉得我昨晚失眠嗎?」
「我……」化妝師有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平常純真也用二號粉底補妝啊,怎麼她補妝沒事,換他就有事?
副導在一旁忍不住搖頭。認識郝純真以後,不曾喜歡她的存在,現在他卻希望她回來,就算一直靠在他的耳畔,聒噪到他耳聾也無所謂。
「我請燈光師多加一盞蘋果光,遮一下,你覺得怎樣?」為了能讓電影如期殺青,他必須忍辱負重、忍氣吞聲……忍、忍到心中最高點!
「你怎麼不說把燈全關了,讓觀眾看不到我的臉,不是更好?」秦棧風雙手環胸,大聲怒斥。
副導哀怨的歎息,要是能這樣拍就好了,他也不用受那麼多窩囊氣。
到底是誰把秦大牌寵成這副德性?以前的他親切隨和,就算啃隔餐便當也無所謂,更不會指定餐點、飲料,有沒有補妝也沒關係,沒聽過他為了遮陽傘而動怒,當然也不曾要求按摩師隨侍在側……
他想,一切都是純真害的。
「又怎麼了?」歐陽驥從廁所走出來,看見全場工作人員不知所措地以眼神向他求救。
「秦大牌說不拍了。」副導立即向前說明,現在能多少治他的,應該就只有歐陽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