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對她的再造之恩是不可言喻的。然而當她再度意識到自己必須回到現實中的時候,已然不知今夕是何夕,師父靈前燃燒殆盡的燭淚,提醒她時間已從自己的哀慟中飛逝。
曲向樓食不知味地進食著粗茶淡飯,思忖若明天必須將停靈在廳頭的柩木找個地方,好讓師父人土為安,再則……
她該怎麼辦呢?師父臨終前令她震懾的話語,仍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頭。
曲向樓知道自己必須要好好地活下去,因為過不了一年的光景,她就不再是孤獨的一個人了。
那一夜的魚水之歡在她的身子裡孕育了一個嶄新的生命。師父說過的話她絕不懷疑,他老人家一眼就可瞧出一個人久藏多年的隱疾,她也為自己把過脈,脈象暗浮一氣,雖離那夜不到個把月的時間,曲向樓對自己身子的狀況,卻是明瞭得很。
師父要她下山尋回孩子的親生父親,但她實在無法辦到,曲向樓苦澀地在心頭念過朱皭顃的名字。他是堂堂八府王爺,豈是她這個平民女子高攀得起的?況且商人的地位遠比農夫低下,朱門庭深,即使朱皭顃對她有意,身為王爺之身是不能拋開階級制度娶一個平民百姓為妻的。
師父說得沒有錯,她心裡頭是有一個心給,但這心給想解又談何容易?她所求不多,此生惟一愛過的男人無法與他廝守,但只要有他的骨肉能陪著她一世,那也就足夠了……
第十章
「向樓,你果然在這兒。」朱皭顃欣喜若狂地穿過灶房搖搖欲墜的木門,他衝動地想緊緊地抱住心中朝思暮想的人兒。
曲向樓見到來人馬上防備似地猛然起身,一絲脆弱的神情瞬間消失在戒備的面容之下,和他中間隔著桌子打轉。「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
朱皭顃望著她蒼白憔悴的面容,消瘦的面頰顯得五官更加地凸出,一身白衣白裙襯得她瘦得令人心疼。「向樓,你怎麼變得這麼憔悴?」
「是水樓告訴你的?」曲向樓微側著頭。「你又何須來此?」
「我當然是來找你的。」朱皭顃對曲向樓對他防備至極的態度感到不悅。「你怎麼可以就這麼一走了之?」
「朱王爺,我走不走不關你的事,你大可以在京城裡做你的王爺,不用來這荒山野地找一個決定退隱的商家女子。」她硬將心中的撼動壓下,擺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色。
朱皭顃瞅著曲向樓。「我不容許有人在愚弄我之後置身事外,況且你已經是我的妻子,我更不許你就這麼消失。」
「妻子?那一夜的錯誤又怎能算數?」她沒有忽略朱皭顃那抹閃過眼中的傷痛,她明瞭自己傷著他了,但她又何嘗不是呢?只不過現在不是再心軟的時候。
他猛然地竄到她身旁一把捉住她的身子搖晃著她。「錯誤?你如何說那一夜是個錯誤?!你今生一天是我的人,一輩子就注定是我的人!」
曲向樓狠下心來別過臉去。「京城裡多得是和王爺門當戶對的千金大小姐,王爺又何必對我苦苦相逼?你走吧!」
「你當真要我走?」朱皭顃真不敢相信這話是從她的口中說出來的。「難道你連我日夜千里跋涉來這個地方一點也不感動?」
曲向樓違心地點頭,她不能再讓他動搖她的心智,影響她往後的日子。
「你……」朱皭顃突然地吻住曲向樓。
她驚悸地想推開朱皭顃的侵犯,奈何她幾天來未曾進食,一時間竟使不上力脫出他的臂彎,只能任他殘暴地蹂躪她的唇。
她嘗到嘴中有一絲血味在擴散,她猛力一推,將朱皭顃推到了門邊。「你走吧!」
「我不會走。」他篤定地說道。「我會留到你願意跟我走為止。」
曲向樓淒楚地短笑了一聲。「可笑,你就這麼放棄高官厚祿地等我?我永遠不會跟你走的,你還是回去做你的王爺吧!就此忘了我的存在,找個能和你廝守終生的千金小姐成親吧!」
他認真地瞅著她淒然堅毅的面容。「我不在乎王爺的位子,就算要我放棄一切我也願意,你不也為我放棄了傲風堡,向樓,我今生的妻子只有你一個人,其他的女子我瞧不上眼,除了你,我此生不娶。」
曲向樓聞言不免為之動容,但她又斂回原本慣常的冷漠。「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我管不著。」
「我一定會等到你回頭的。」朱皭顃信誓日豆地承諾道。
她背過身去,素衣隨著瘦弱的身軀揚起。「王爺想露宿野外也罷,曲某重喪在身,不便讓你這身份尊貴的王爺在此逗留。」
「駱前輩過世了?」朱皭顃問道。這就是她身著喪服的原因?
「先師也不願有人在他的屋子裡,就請王爺回京裡去吧!恕我不遠送了。」曲向樓狠下心來地攆他走。即使朱皭顃想留在這裡,她也不給他留下來的機會。
「向樓,就算我必須餐風露宿,我也不會離開這裡一步。」
她裝作視若無暗地收起桌上的碗筷。「隨你的意思,倘若沒事的話請別擋著我的路,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去做。」
朱皭顃隨即讓了一條路出來,曲向樓便從他的身邊和他擦身而過。他瞅著她的背影,在心中打定了主意,不管要花上多少的時間,他一定要等到曲向樓首肯做他的妻子,他不能讓此生終於尋獲的摯愛從掌問白白逸去。
於是朱皭顃在屋外的林子裡搭起臨時可供安身的帳篷,非常克難地在曲向樓漠視的情況下住了下來,打算每天對曲向樓展開他的說服。
☆☆☆
「該死!該死!該死!」
朱皭顃一面詛咒著,一面急忙將淹進帳篷裡的雨水潑出帳外,但雨水仍像流瀉的水銀般無孔不入,他原先潑出去的水又夾帶著猛烈的雨勢,向他的棲身之處流入。
他現在這副模樣,稱之為「落難」再恰當不過,他的帳篷裡無處不是濕的,衣擺猶滴下一條條的小泉流,更別說他身上會有地方是乾的了,他躲在帳篷裡簡直和站在大雨中沒有兩樣。
朱嚼煩佇立在一窪窪的小水池中苦笑,盡量讓自已不去想曲向樓那間草屋的溫暖舒適。篷裡滿地的水混著泥濘放肆地佔據他所有可以安歇的地方,他現在又濕又冷,連想找個位子坐下來都辦不到。
誰教自己的嘴那麼笨拙?原以為不出三天的時間他就可以說服曲向樓和自己回京,誰料她似乎心意已決,無論他好話說盡、親自獵野味來賄賂她,她始終面不改色地拒絕他的好意,用犀利的言辭反駁他每一項說辭。
唉!這些日子來他根本就是徒勞無功,曲向樓未曾為他的任何舉動而有所動容。愛上一個聰明絕頂的女子,真是一個男人最悲慘的一件事,怪不得連孔夫子也道:「女子無才便是德!」
朱皭顃望著一波波湧近篷裡的泥水,心裡的滋味真是百感交集,任憑著水流漫過他的腳背,他也懶得再去將那放肆吞沒他的濕意逐出篷外。
「朱王爺。」
朱皭顃聞聲回頭一望,曲向樓不知何時撐著傘站在篷外,如瀑布般的雨水沿著傘緣落下,她仍是那身素衣,雨水也刷濕了她衣緣的下擺,但此刻他卻覺得曲向樓從未如此美麗過。
朱皭顃低首望著自己狼狽的模樣,短笑了一聲。「你是來看我被這場雨趕走了沒,是嗎?」
她的眼神閃過一絲朱皭顃來不及解讀的神色。「朱王爺,我的確是希望你不在這個地方,這裡不是你應留之地。」
「也不是你的。」他意味深遠地說道,「現在你瞧清楚了,我說什麼也不會走的,要我離開這個鬼地方,除非你答應我的要求。」
「明知道我不可能答應你,你就別僵持下去了,這麼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曲向樓輕緩地說著。
朱皭顃諷笑。「究竟是誰想不開,我想你很清楚,倘若你是藉著這時候來勸我離開,那你是白費心機,無論刮多大的風、甚至於天崩地裂,沒帶走你之前我絕不離開這裡半步。」
她輕歎了一聲。「你這又是何苦呢?回去吧!」
「難道你還不明瞭我的決心?」他為表心跡,不顧滿地的泥濘席地而坐。「你不走,我也不會丟下你一個人在這個荒山野地裡獨自生活。」
曲向樓剎那間為他的深情所悸動了,但她強忍住心中的撼動,將手中的傘拋至雨中,縞白的衣裳瞬間全部濕透。
「你在幹什麼,這樣淋雨會生病的!」朱皭顃見狀便要將她拉進篷裡,但曲向樓卻不依地站在雨中任由傾盆大雨沖刷著蒼白的嬌顏。
「你不走,那我就在這個地方陪你淋雨。」她明白朱皭顃也許不關心他自己是否會生病,但若她以自己的身子作威脅,或許他會讓步也說不定。
「你真的希望我走?甚至不惜拿你自己來反抗我?」他低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