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帶著行李到旅館,致電給律師,請他幫忙安排重新裝潢老公寓的家,一方面聯絡工作事宜。
他已經決定進入某企業高層工作,薪水不低,性質對他而言還算輕鬆。
傍晚,他接到一通來自美國的電話。
「親愛的,你到了嗎?一路平安嗎?」那是一把甜膩的、輕柔的,一個字就足以醉死一堆男人的美妙嗓音。
言放宇溫柔地瞇起彎彎的眼角。「很好,一切平安。」
蜜糖似的聲音於是再度揚起:
「真好,那我們趕快離婚吧!」
「什麼?」言放宇莞爾低笑。「就這樣成全妳?」
嘴裡雖是這樣說,語氣卻絲毫沒有一點不悅,沉沉的嗓音甚至還帶著愉悅和寵溺。
「哎呀,你都安排好了嘛。」薇薇安嬌聲嘟囔著。「不然怎麼辦呢?馬汀說要盡快娶我,我也等不及啦!快點快點快點--」
腦中升起薇薇安不顧一切的模樣,言放宇不禁搖頭。她這說做就做、奮不顧身的性格到底是怎麼來的呢?
為什麼一切事物在她眼中都是這麼簡單、理所當然?
「知道了。言豫好嗎?」言放宇低笑。「他才五歲,妳不能餵他喝啤酒。」
話筒裡傳來薇薇安花枝亂顫的笑聲。
「就算我想,馬汀還不肯呢!他好疼小言豫,一直問我小言豫可不可以留下來,他很想做爸爸呢!」薇薇安嘴上聊著言豫,心裡分明還想著馬汀,滿心、滿眼、滿嘴都是戀愛的甜蜜。
言放宇輕咳一聲。「你們可以自己生一個。」
「噢……」薇薇安終於透露一絲絲煩惱。「我真不希望你留在台灣,以後想看小言豫,要飛好遠哪!」
「放心,我會照顧他的!」
「我知道。」薇薇安偏頭一想。「台灣環境好不好呢?你離開這麼久,可有什麼改變?」
這個嘛--
言放宇想了一想,老實說:「我不知道,才剛回來。老房子依舊,天空的顏色很藍。」
天空的顏色?
薇薇安楞楞地,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過了一會兒,才無所謂地聳聳肩說:「嗯……那很好。」
「我安頓好之前,言豫就拜託妳了。」
「知道啦,」薇薇安責怪地嬌嗔。「我是很差勁的媽咪嗎?」
言放宇只是笑。
薇薇安不理他,接著提醒道:「過兩天,我寄離婚協議書給你,你記得趕快簽唷。」
「不用了,我來準備,我寄給妳比較快。」
「那好。還有,你的錢我一毛也不要。」
這一點,她絕對堅持。
言放宇微笑。「是妳偷漢子在先,我會這麼傻嗎?」
薇薇安在電話裡咯咯笑著:
「那就好了,祝你一切順順利利,要常call我哦,Bye。」
放下電話,夜幕也垂下了。
他走向陽台,習慣性地往上看。
這習慣好像是從岑茵那兒偷來的。
眼前閃過一張模糊的、清瘦的臉孔。
他拚命想抓住那張臉,可是瞇著眼想了老半天,那張臉孔依舊模模糊糊的。
奇怪了,為什麼他竟連她的一張照片也沒有呢?
也只好放棄了--
心頭有一點點悵然。
七年,好像很久很久了。
比較清晰的印象,只有她偶爾停下來深思或看天的身影,總是偏著頭,或下巴微揚,有種惹人憐愛的脆弱和孤單。
她--
現在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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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囉,摩卡小姐。」
辜城日揭開簾子,熱切地為岑茵送來今天的第三杯咖啡。岑茵僅僅點了個頭,算是響應。
而今天,店老闆卻不像從前那樣,帶著空托盤轉身就走。
他停在沙發旁,彎著腰,瞇起眼睛直直望進窗口裡,連岑茵也忍不住回頭看他一眼。
他沒事人似的對她笑笑,雙手交叉在胸前,一隻腳抖啊抖啊抖。
岑茵裝作沒看見,回頭繼續。
「小姐,在做研究?」
「嗯。」
她逕自按下一個超級鏈接,屏幕跳出一個窗口,全英文。
岑茵暗自哀號,瞇著眼,湊上前一個字、一個字,艱難又痛苦的慢慢念著,在心裡默讀。
從她腦袋瓜上方湊過來的頭顱又說話了:
「都是英文,真糟糕喔?」
「還好。」岑茵在心底默默歎著氣。
好不容易走出家門,難道想求一點清靜也這麼難嗎?
陌生人又說話了:
「妳知道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做翻譯軟件嗎?」
岑茵一楞,微微屏住了呼吸。
翻譯軟件?
頓了頓,她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瞼,在心裡默默地掙扎著。
也許……也許她用得著這個軟件,好心動……
可是,那意謂著什麼?
失去她夢寐以求的清靜?
終於狠下心,她說:「我知道。」
接著,很快再強調:「我用不著。」
媽的,她強調的太大聲了。
陌生人幾不可聞的悶笑聲傳來,岑茵倏地赧紅臉。
怎麼,她不想用都不行嗎?不行嗎?
「可是真的很好用耶,來嘛,我來示範一次給妳看。」
陌生人不由分說,自顧自的擠到沙發坐下,岑茵只好不情不願地閃到角落去,悶悶地看他怎麼搞。
陌生人也不客氣,搶過她的鼠標鍵盤,俐落地開啟一個程序,然後把整篇文章逐字逐句翻譯,貼在記事本上。
不一會兒,全篇文章很快翻譯完了。
「妳看,很快吧!」
岑茵沮喪地頹下肩,她痛恨自己在計算機面前的軟弱。
更痛恨自己的英文這麼破!
「謝謝你。」她極勉強、極勉強地點頭道謝。
「我說過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問我的。」
陌生人陽光般燦爛溫暖的笑容,足以融化北極的冰山。
岑茵覺得自己好像被燙著了,渾身不自在。
「呃……謝謝。」
打從第一次跨進這家店,就沒給這男人什麼好臉色,他為什麼要幫她呢?
她一向獨善其身慣了,這樣突來的善意實在教人不知所措。
「那麼……妳會用了嗎?」
她只遲疑一下下,陌生人馬上自動自發的解說起來。他說的很快,岑茵頭昏腦脹地聽了好幾次才懂。
「把妳想翻的句子或單字,這樣反白……然後複製到這裡……貼上……然後按Enter……這樣,懂了嗎?」
「嗯,謝謝。」
「真的記得嗎?」
「記得。」
「好,妳試試。」
岑茵紅著臉照做了。
熱情的店老闆用教學校小朋友的口吻帶領她,讓她加倍困窘。
「對了,妳真聰明。」
瞧他鼓勵的笑容,只差沒伸手摸她的頭說「乖」了。
「這個言放宇是什麼來頭?」陌生人搖頭晃腦地打量屏幕前的男人。「妳每天來我店裡,都找他的資料,真的是要拿來寫報告嗎?」
「也不是……呃……」岑茵頓了一下,才為時已晚的後悔。
為什麼不說是呢?
陌生人臉上滿是旺盛的好奇。
他湊近臉,問:「那不然呢?」
「我只是……只是……」岑茵驀地紅了臉。「我……呃……」
她閉上嘴,突然想到,他已經教完了,為什麼還不離開?
神經倏地繃緊,遲來的警覺夾雜著微微懊惱。
她真的遲疑了很久很久,原以為他會就此放棄打探,沒想到他居然硬是睜著亮晶晶的可愛雙眼,硬是不死心的陪她乾耗--好像她不給個交代不行。
最後,她只好不情不願地回答他:
「他是我一個朋友。」
「老情人?」
「朋友。」她堅定而凌厲地瞪視他。
陌生人摸摸鼻子,一笑而起。
「看來我該滾了。」
岑茵立刻又覺得內疚,店老闆並沒有惡意,她不該惡臉相向的。
她站起來送他,盡可能誠心誠意地點頭道謝。
「謝謝你。」
「別客氣。」他揚起下巴,照例往屏幕旁的對講機一努。「什麼事都可以叫我,記得唷!」
「謝謝。」
岑茵試著對他笑笑,笑的尷尬而古怪。
陌生人卻莫名其妙地被她逗樂了,搖著頭,笑不可抑地托起托盤,揭起簾子準備離開。
「我叫辜城日。」
「嗯。」
辜城日不太確定地放下簾子,笑容隨即罩上烏雲,垮了下來。
這次,她會記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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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天空,偏向灰濛濛的色調,不是他喜歡的天藍。
言放宇站在三十二樓的窗前往外看,縱橫的街道上車流奔馳,灰色的建築和灰色的天空冷冷的交織在一塊兒。
「喜歡你的辦公室嗎?」
身後,一把柔軟的女聲響起。
言放宇回頭,只見一個衣著入時、五官細緻,身材姣好的女郎微笑向他走來。
「你好,我是張嘉玉,你的秘書,你可以叫我嘉玉。」
「幸會。」言放宇禮貌地頷首。
張嘉玉甜甜地回以一笑。「幸會的是我,我爸說你月初才正式上班,沒想到能提前見到你。」
「令尊是?」言放宇疑惑地問道。
「我父親就是總裁,張濂。」她不無驕傲地揚起臉。
「原來如此。」言放宇深深點了個頭。「張小姐您好。」
「不必客氣,我說叫我嘉玉就行了。」她笑了笑,隨即準備退出辦公室。「今後還請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