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習慣低調。」她反對。
怎麼可以呢?讓人們發現他和她有同樣的配飾,要怎生解釋,才能解釋得清楚?
「好吧!妳高興就好,涴茹妹妹晚上要和我一起逛夜市,妳想不想去?」
「不想。」連考慮都省了,她不想將自己安插在兩人中問,她習慣低調,不習慣惹是生非。
「聽士兵們說,夜市裡有許多好東西,趁著過年前,人們蜂擁而至,為新的一年採購新物品,肯定熱鬧。」他遊說。
「我還有事要忙。」
「事情能暫時擱下,休息不會是妳人生中的污點。」
「那麼請問,逛市集能替我的人生帶來什麼好處?」她回問。
「好吧,不勉強妳,有沒有什麼東西,要我幫妳帶?」
「不需要。」她直覺回應。
「諸葛小姐,偶爾接受人家的好意,不會讓妳造成重大損失。」
「我接受了呀--」她把錦囊在他面前揚揚。
一句話,她堵住他的說詞。
「妳聰明得讓人很討厭。」他皺皺鼻子,稚氣的動作不像平日的郜煜宸。但他無所謂--在她面前。
「我再討厭你都不能趕走我,因為你必須仰賴我的聰明,好替你出策略。」
采青話多了,她的輕鬆自在也在他眼前呈現。
「這就是讓人最最痛恨的一點,不管怎樣,我非得一生一世把妳綁在身邊不可。」
這話說得曖昧了,什麼叫作一生一世?什麼叫作她非得在他身邊不可?猝不及防,艷紅染上她的雙頰。
煜宸張嘴大笑,狂放不羈的笑聲侵入她心房。
他喜歡這樣子的采青,有些些嬌媚、有些些人味,這時候的她不是冷冰冰的女諸葛,不是冷靜非凡的再世華陀,而是一個活生生的美麗女子,美得教人怦然心動……
深吸氣,采青試圖把自己弄回正常模樣,可試了又試……在他那對笑眼下,她的努力有限。
「沒事的話,我回去了。」
她迅速走到門邊,但煜宸速度更快,高高的一堵人牆擋在她身前,讓她出不得門。
「妳的輕功退步了。」他嘖嘖兩聲,緩緩搖頭。
她當然退步,自從義父確定涴茹的下半生有煜宸可以保護,便不再認真教她武功,沒了師傅,即使再努力,進步空間仍有限,何況她還要分出大部分時間習醫。
采青不對他的話置評,眼睛盯住他,看煜宸要用什麼借口將她留下。
「下個月,公孫先生大壽,妳想送什麼給他?」煜宸問。
「我還沒想到,不過,我會提前幾日出莊尋找。」
「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為什麼?」
「聽說杏花村的柳員外,最近得了一株千年人參,還有失傳已久的醫典,如果能把它們盜來送給公孫先生,這個壽誕他肯定開心非凡。」
「柳員外?是濟州最大的藥材商嗎?」他挑起她的興趣。
「沒錯,就是他,要不要同我聯手?」
「你當樑上君子當上癮了?動不動就想出手偷盜?」嘴上說說,她的心已然蠢蠢欲動。
「柳員外常在疫情嚴重時,囤積藥材,高價售出,一些貧窮百姓買不起藥材,因而送了性命,我早就想動他,這次剛好給足了我借口。去不去?一句話!」
她的考慮很快,點頭。「算我一份。」
「很好,今夜三更出發。」
「那麼急?離公孫師傅的壽誕還有近一個月時間。」
「許多黑白兩道的兄弟都盯上這筆,昏帝病重,不少人想借這條救命人參和醫典,盼著從裡面尋出法子救治皇帝,萬一,皇帝果真因此痊癒,那麼高官厚祿,終生享用不盡。
昏帝活越久,百姓受的苦難越多,我們頂多能照顧十數萬個百姓,其他幾百萬的人民呢?所以,人參絕不能落入他人手中。」
「我懂了。」采青答。
原來,他考量的還是家國大事,憐憫的還是眾生百姓,若是繼任帝王有他這等胸襟,百姓何愁?民生何憂?
「今夜三更。」他再叮嚀她一聲。
目送她離去,煜宸沉穩的面容上露出笑意,心中淺淺漣漪泛起……他喜歡和她一起,不管做任何事情。
第三章
一身綢緞教采青連走路都彆扭,為不引人注目,他們喬裝成遠行夫妻。
「掌櫃的,我妻子有孕,夜裡不易入睡,請不要打擾我們。」煜宸攬著采青,一面細心扶她坐下,一面對掌櫃說話。
「是的,客倌,我會吩咐下去,天大的事兒都不去打擾你們,你們好生休息。」
語畢,掌櫃退出去,采青忙著離開煜宸的親暱。
「妳從不是忸忸怩怩的人物,妳有問題。」他意有所指地凝睇她。
采青避不回答。
他們之間當然有問題,她對他的感覺醱酵,像久陳的佳釀,越見醇香。
只不過感覺問題不能當著他的面掀提,她是謹慎細心的楊采青,知道這份感覺一旦曝光,兩人尷尬事小,涴茹受傷事大,維護涴茹是她此生最大責任。
「突然記起來,自己是女人?」他揶揄。
「不,我恍然大悟,原來你是男人。」她反將他一軍。
「看不出我是男人?妳這再世華陀該治治自己的眼睛。」他拉過她的髮辮,搔刮她的眼睛。
「誰教你天天和女子混在一起,誤會你是女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她扯回自己的辮子,宣示她的誤會有憑有據。
「除了涴茹,我很少和其他女子混在一起,妳是在嫉妒我和涴茹的感情。」
煜宸想跟采青提提涴茹,想告訴她,在他心中,和涴茹的感情,與她的想像有出入。
「對不起,我的情緒裡面,沒有嫉妒這一項。」她偏不想提到涴茹,在兩人「談」得正愉快時候。
「真好,一個不懂嫉妒的女子,肯定好相處。」
話題被轉開,他認為,采青不想同他談,於是,他合作地結束這個話題。
沒關係,他有耐性,有耐性等到某一天,她不再將他推往涴茹身邊。
煜宸躺到床鋪上,不大的一張床要容下兩個男女,能不親密?遐思竄入他念頭裡,他知不該,用力把念頭甩了出去。
看著煜宸的動作,同樣的念頭竄入采青腦中,慌地別過身,她說:「別再多說了,快換夜行裝吧!」
「還有一點時間,娘子要不要先作休息?」他故意挑惹她,雙手橫在後腦勺,他睡得一臉舒態相。
采青推他,他不理,翻過身,她又推他,這回他索性把頭蒙進被子裡。
采青歎口氣,他是對的,時刻尚早。
她踱步到窗前,街道上人來人往,小販的叫賣聲、婦人們的討價還價聲,熱鬧非凡。
這鄉鎮還算富庶,起碼沒鬧過水旱,即便時局不好,長年的家當累積,總還能熬過幾年饑荒。比起其他許多地方,盜賊橫生、荒民四處流竄的景象,這裡可稱之為天堂。
「我和爹爹、呂叔叔談過,假設繼任的皇帝是熙平,以他敦厚仁慈的個性,恐怕一時間無法改善多年政治弊端,要是熙元繼任,以他強勢作風,若肯納忠言,會開創出太平局面。」煜宸退回安全話題,面對嚴謹的采青。
「熙元是個怎樣的人,沒人真正知道,他接帝位後,能不能改革政風尚屬未知,但以他強勢性格推測,恐怕坐上帝位後,第一件要辦的就是湨天莊。」采青憂心忡忡。
「我也這樣認為,他是絕對不容許有人在他眼下囂張。呂叔叔、程伯伯和江叔叔最近常聚在一起,為這件事情討論。」
「有結果嗎?」
「呂叔叔願做使者,到熙元面前,將湨天莊的立場說明白,並訂下合約,永互不侵犯。」
他不看好這種作法,冒險度過高,但除此之外,他提不出更好的方法。
「就算這麼做,熙元一樣會感覺湨天莊分割百姓對他的忠心。」她習慣把事情作最壞考量。
「我們該對呂叔叔的口才多幾分信心,何況他在昏君手下做過幾年御史,應對帝君,他比我們都有能耐。」
「不成的話,就揭竿起義吧,眼前百姓的心傾向湨天莊,局勢對我們有利。」采青垂下眼廉,歎息。
這些年湨天莊名號打得響亮,他們的義行引來許多討論和讚揚,除了賑災開糧,劫富濟貧之外,公孫大夫訓練出來的大夫,一批批走向民間,打著湨天莊旗幟,四處替人義診。
「我以為妳期待當無拘無束的小魚兒,沒想到妳會攬事上身。」
「很多事並不是不愛做就能不做的。」這點,她老早看透。
「沒錯,身為人,不由自主的事情太多。」
躍起身,他坐到她身邊,凝視她眼底淡淡的憂愁。
從小,她就擁有這樣的眼神,沒有天真、沒有快樂,人人都還在玩要的年紀時,她已肩挑無數責任。
「身為人,總有為人的悲哀。」
采青回頭,他深邃的雙眼看進她靈魂裡,慌亂間,她想躲避,卻躲不開他的采索眼睛。
「人的一生除了悲哀,也有無數歡愉,端看妳自己要不要俯身拾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