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全面性的影響法,不管是心理還是生理上。
在他的印象中,只要作了那種無解的空白噩夢後,阿海的精神會萎靡數日,莫名的虛弱會讓他又病又吐的病上好幾天,有時症狀嚴重一點時,甚至會長達兩個禮拜。
對這種情況,醫生做過解釋,說是阿海自我封閉的記憶在作祟,睡夢中那段刻意被遺忘的恐怖記憶出現,即使醒來後什麼也記不得,但潛意識所受到的折磨並不因此而消逝。
他的嘔吐症狀,就是針對那段記憶而產生的反應,常人無法想像的可怕回憶折磨著他,讓他的身體嘔吐,好排去潛意識中的恐懼。
長年下來,他對這樣的現象已經很熟悉,因此先前一得知阿海又作了「那種」噩夢,他就開始擔心他要病了,卻沒想到,這一回沒事,一點事情也沒有。
沒有精神萎靡、沒有吐的死去活來,他就像平常的樣子做著平常的活動,沒有一丁點要病發的樣子。
這個就是醫生說的進步,大大的進步。
據說,阿海自我封閉的意識仍是極強,怕是不會有消去的一日……這一點,他相信只要是人、有點同情心的人都不會樂見其成。畢竟,在歷經那非人的一夜後,誰能捨得讓阿海憶起那一夜的恐怖,由著那恐懼的陰影貼近、伴隨他過一生呢?
所以讓人非常慶幸的,關於選擇性遺忘某段記憶的事,絲毫沒有改變,變得是其它部分。像是奇跡一般,阿海始終無人能進駐的封閉心靈,竟開始出現像支柱一樣的精神力量支撐他,讓那原本因為自我封閉而變得脆弱無依的心靈,開始有能力去對抗那夢境。
對此,醫生感到驚訝,直說這是非常良好的顯著進步,也說了那樣的精神力量還會慢慢的發揮影響,讓阿海的自我封閉情況慢慢改善。
得知這樣的進步,封劍濮比誰都要高興,因為這表示,過去的陰影對阿海的影響開始變小了,以後阿海不會在噩夢後出現病懨懨又吐得一塌糊塗的無助,甚至於他自我封閉的傾向有可能會好轉,對人群的適應能力也會轉好。
絕沒有人比他更樂見這樣的轉變,但……問題是,只要他一想到,造成這一切好的轉變,那份精神力量的來源,竟有可能是──
封劍濮看著虞媺,表情顯得有些凝重,似乎在想著什麼。
「大哥?」察覺虞媺的不自在,桑海若不解的看向義兄。
「沒事。」封劍濮粉飾太平。「你們去切蛋糕,順便泡壺茶,我去看看澄甫在做什麼,順便要他下來一起吃。」
無人有異議,大家解散分頭進行各自的任務,可封劍濮臨上樓前忍不住回頭,看著那一雙喁喁私語、慢步踱入廚房的身影。
憂心,他覺得憂心啊!
封劍濮蹙著眉,心不在焉的晃進畫室找人,那個要被找的人正蜷在沙發上睡著,打著石膏的右手臂掛在最上頭,地上掉了一本書──《治癒你的血氣方剛》──看情況,該是看著書,沒多久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對著那張神似義弟的年輕面容,封劍濮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事關於他的擔憂。
現今事情有些明朗化了,從這陣子的種種跡象來看,雨晨的那個表妹對阿海來說,該是存著一份特殊的意義,只是……是到什麼程度的特殊意義呢?
難道阿海的心理狀況進展得如此神速,真是跟虞媺有關?
這假設的可能性,正是讓封劍濮如此憂心的緣故。
長期擔任著義弟的監護人角色,不論是自發性的,還是為了盡責任跟義務,總之這麼多年下來,他自己也很習慣當個老爸爸,完美的擔任監護人的角色,仔仔細細、像呵護珍貴稀有的脆弱藝術品一樣,全方位照顧這個因為自我心靈封閉、擁有稚子一般純淨心靈的義弟。
其實兩兄弟相差不了幾歲,但是對封劍濮來說,擔任監護人的角色並沒有什麼困難的,畢竟這當中只要把握一個原則──就是以義弟的最大利益為優先考量──其它就沒什麼大問題了
現在,處在這個原則下,封劍濮自是不樂見虞媺對義弟有太大的影響力,對他來說,康雨晨才是適合跟義弟相伴一生的好人選。
當然是康雨晨!撇開救命恩情不說,康雨晨待人熱忱親切,性情爽朗率直,這樣的個性正好與阿海互補,可以讓阿海多感受點熱情,進而受到影響開始改變,不至於終日躲在自己的世界中,視外界於無物。
另外,康雨晨二十出頭的年紀不至於太過年輕,而且做事的態度有著不符這年紀的圓融,跟性格一樣,能補足阿海所不足的那一部分,將來要在人生路上相伴,對阿海一定很有幫助……
封劍濮逕自盤算著,不論怎麼算、怎麼想,他都覺得康雨晨才該是適合相伴義弟過一生的人。
別說什麼,單是康雨晨較能照顧人的這一點,就叫封劍濮放心許多,畢竟他這個義弟的行為思想有些異於常人之處,在日常生活跟人際關係上,一定需要人多加費心照顧、代為打理。
在這方面,康雨晨絕對是讓人比較放心的一個,總不能教他指望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女生吧?
想起虞媺……
說真的,封劍濮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個女孩子。
我們是一國的……
難以形容中,不期然的讓封劍濮想起義弟曾述說過的一句話。
是了!那種感覺,像,真是太像了!
撇開沒有存在感這一點,虞媺待人總是冷冷淡淡,那種拒絕任何人的感覺就像是另一個阿海,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不想跟任何人有交集。
不只這樣,就連那種需要人照顧的感覺也如出一轍。
以前沒有特別注意所以沒發現,可是就他最近的觀察,發現虞媺雖待人冷淡,可脆弱纖細的樣子,如同阿海一樣,其實很能引起人的保護欲,只是平日她刻意的讓自己失去存在感,一般人不太會發現這一點。
大致上就是那樣的感覺吧,真的就像阿海所形容,他們是一國的,是一樣的人,就是因為這樣,他才萬分不樂見這兩個人湊在一塊。
想想,單是阿海一個就夠叫他擔心了,要是再加一個女性版的阿海,兩個人湊在一起,這未來……他光是想就覺得頭大。
但現在棘手的是,讓阿海有進步的人,可能是先前長期跟阿海培養感情的康雨晨,也有可能是這個女性版的阿海在近日內造成的。雖然什麼都不確定,但後者只是「有可能」,也足夠叫他擔心了。
封劍濮越想越心煩,一眼看見那呼呼大睡的無憂睡容,長手一伸,不符沉穩內斂的外表,惡質的一把捏住那秀挺的鼻……
「哇!」一口氣差點被憋死的雲澄甫猛地驚醒。
沒空撲向始作俑者進行報復,完好的那隻手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吸著氣,努力補足方才缺失的氧氣……
「你做什麼?」回過氣後的第一件事,自然是算帳。
「我做什麼?」封劍濮反問他,將行兇的事撇得一乾二淨。
雲澄甫瞪著他,知道在那張欺騙世人的嚴謹沉穩面具下,存著怎樣惡劣的壞心腸,也知道方纔的事絕對是故意的,他故意捉弄自己,像是貓逗老鼠一樣,把他當笨蛋一樣的戲耍著玩。
美麗細緻的年輕臉龐燃著怒火,要不是現在手不方便,他真想撲上去痛揍一頓……不過好像也沒用,他自己其實也心知肚明,就算他雙手完好無缺,一樣是打不過眼前這男人。
這樣一想後,還真叫人洩了氣,只是年輕人的血氣方剛讓他不願示弱,猶一徑地直瞪著那惡質的做作男。
「你做了什麼,你自己心知肚明。」不爽的話語從齒縫中恨恨迸出。
「我心知肚明?」男人味十足的俊顏玩味地挑起一邊的眉,沉吟。「我只知道你大白天的偷懶睡覺。」眼一瞇,瞪著地上的書,問:「書都看完了沒?」
雲澄甫噤了聲,滿心滿臉的不甘。「你一次砸來那麼多本書,總要給我一點時間吧?」
「時間?給你睡大頭覺的時間吧?」封劍濮握起拳頭,指關節發出的辟哩啪啦聲響霎是嚇人,足以想像他的用力。
適時響起的門鈴聲解救了雲澄甫,他跳了起來,逃也似的往外跑……
「我去開門!」
☆ ☆ ☆
少有人使用的一樓大門今天第二度被開啟。
門外的人肩上側背一個大布包,手捧一盒包裝精美的蛋糕……就像是約定好一樣,好像從這個門前來拜訪的人都得拎一盒糕點似的。
只是現在這個人比剛剛那一對雙胞胎姊妹還要叫虞媺無所適從……事實上她震驚,整個人都呆住了。來的人不是別人,竟然是她表姊,那個應該遠在台東老家的表姊──康雨晨。
「誰來了?」跟著虞媺而來的桑海若好奇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