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不見,他已經長成這麼高了……柳凝真忘神地抬頭望著他。
這些年來,為了讓自己不再想他,也為了防止身邊的人起疑心、說長道短,她連從簾後窺探他一眼都不敢;她怎麼也沒想到,六年的歲月,不僅拉長了想念,也讓他長成這般的挺拔少年。
眼前這比她高大許多的少年,就是當初那個在她身旁「六娘長」、「六娘短」的男孩……
「六娘,好久不見了。」
望著柳凝真美麗如凝脂一般的臉頰,花問陶忘情地伸出手想觸摸她。
他突來的動作驚醒了柳凝真,她連忙閃開,轉身要走。
「等一下,六娘!」見她想走,花問陶向前幾步一手抓住她。
「放開我!」她極力掙扎著。
「好些年不見了,難道你一點都不想多看我一眼?」他大手堅定的抓緊她細弱的手臂,一點都不肯放鬆。
「放開我……」她不回答,依舊費力掙扎。
「六娘!」
「就算見了面,那又如何呢?你早該知道,一切都是枉然的!何況……」
「何況如何?」
「我們本來就不該見面。」柳凝真背對著他,搖搖頭。
「為什麼?你不想見到我?」
「當初老公公那番話,說得夠清楚了。請你放開我,問陶少爺。」
「我不放,你躲我這些年,我好不容易才能見到你……」
「別再胡鬧了,問陶少爺,你再不放開我,我要喊人來了。」她冷著聲音威脅道。
「為什麼你要這樣避不見面,視我如外人?我們曾是那麼地好,不是嗎?」他不解地望著她纖裊依然的背影。
「那是以前的事。」
「我不管什麼以前現在,在我心裡,我們之間的關係不會改變……」
她深吸一口氣,打斷他的話。「是的,我們之間的關係不會改變我們是母子。」
問陶……難道他還不明白,橫跨在他們之間的這道鴻溝,是永遠不會改變的嗎?他們之間的情誼可以變、可以走樣,不能抹煞的,是這嚴厲的事實。
「我不承認!雖然我一直稱你為六娘,但我從不曾把你當成我的姨娘!你不是!永遠都不是!」
「縱使你不承認,事實也永遠存在……」
趁著花問陶一時沒有戒備,柳凝真奮力掙脫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跑遠。
花問陶立在原地,怔怔地看著她遠去的背影。
還是跟當年一樣,她沒有回頭……
第四章
夜裡,夜深人靜的時候,三娘房裡的丫環梅香偷偷來到柳凝真房外。
「六娘、六娘,你睡著了嗎?」她刻意壓低聲音輕喚。
柳凝真躺在床上,因為思量今天日間在花園發生的事,而遲遲未入睡。
聽到門外有人聲喚,她隨手抓過一件小襖披著,起身開門。
「梅香是你,有什麼事嗎?進來說吧。」見到來人是三娘的丫環,她連忙讓她進房。
因為她和三娘銀月關係親厚,所以連帶和三娘的丫環也很熟稔。
梅香進來之後,謹慎的關上房門,又向四周探視了一下,行動甚是小心。
「怎麼了嗎,梅香?」見她如此,柳凝真不由得好奇地問道。
確定四下無人之後,梅香從懷中掏出一個物事,小心謹慎地遞給柳凝真。
「六娘,這是給你的。」
柳凝真接過來,發現那是一封書信。
「梅香,這是?」
「這是問陶少爺要我交給你的。」梅香低聲說道。
柳凝真聞言,神色大變。「梅香你……你怎麼可以幫他傳遞這種東西?」
見六娘神情不悅,梅香連忙跪下來。
「六娘息怒,奴婢原是不敢,但見問陶少爺那般苦苦要求,奴婢實在……實在於心不忍。」梅香坦白說道。
「你……」柳凝真歎了一口氣。「起來罷。但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該這麼做。你可知道,替他傳遞這種東西,萬一讓人發現了,是會對問陶少爺不利的。」
「奴婢知道,所以奴婢一直很小心謹慎。奴婢不希望、也不敢讓別人知道這件事。」
「你既然知道這是不應該的,怎麼又……」
「因為奴婢覺得,問陶少爺很可憐。」
「他很可憐?」
「是的,問陶少爺從小就跟您在一塊兒長大,突然被迫分離,心裡一定很難過,但他過了這麼多年還念念不忘六娘,奴婢就……」
「唉!」柳凝真聞言,也只能歎息。
「六娘,您看看問陶少爺的信吧,他囑咐奴婢,一定要將信交到六娘手中的。」
柳凝真望著手中的書信好一會兒,搖搖頭,將它遞還給梅香。
「拿去還給他。」
「六娘!」
「別再多說了,替我把信還給他,我……我不想看。」
「六娘……為什麼?」顯然已經跟花問陶站在同一邊的梅香困惑地望著她。
柳凝真轉身背對著她,彷彿連一眼都不願多看那封書信。
「明知道是錯的,為什麼還要明知故犯?」
「可是……問陶少爺是那麼地想念您……」
「梅香!」柳凝真打斷她的話。「你忘了問陶少爺和我的關係嗎?」
想念……不應該啊……
那樣的關係,連彼此的想念都不應該存在。
「奴婢知道,可是……可是……」遲疑了一會兒,梅香鼓起勇氣說道:「可是您和問陶少爺又不是親母子!」
「別再說了,梅香。將那封信交還給問陶少爺吧,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她堅決地說。
「六娘……」
望著她的背影,梅香知道她的意志似乎已無法改變,只好黯然地收回書信,轉身離開。
「奴婢知道了,奴婢這就將這封信交還問陶少爺。」
「謝謝你,梅香……另外,這件事……別讓別人知道。」
「奴婢曉得。」
梅香離開之後,柳凝真靜靜地立在原地,眼中流下淚來。
其實,今天在花園裡遇到問陶,她是很高興的。她多想再像以前一樣,和他在合歡花樹下玩成一塊,但,她很清楚,那已經是永遠不可能的夢了。
柳凝真雙手掩臉,無聲流淚。
???
她不肯收他的信。
好幾次了,他從梅香手中拿回他寫給她的信,已經好幾次了。
她不肯見他,連他寫給她的信,也一樣地排斥。
為什麼曾經那麼好的青梅竹馬,如今竟變成這個樣子?
他知道養父不容許他們接近,但難道因為養父的要求,他們之間的情分就必須這樣斷了嗎?不,這樣的結果,他絕不接受!
自從他十四歲那一年起,就一直駐留在他心深處的那個影子……六年來,他沒有一天忘記過……
就算她是他養父的寵妾、他名義上的姨娘,卻無法停止他對她的想念……
對他而言,她不是他的姨娘,而是他青梅竹馬的玩伴、一輩子也不能忘懷的人。
好想再見一面……
花問陶坐在自己的書軒中,拿出當年柳凝真寫下的那張紙箋。
微微泛黃的花箋上只有六個字「踏花同惜少年春」。
墨痕如新,卻人事已非。
踏花同惜少年春……這是他們當年的寫照,也是他的願望,然而如今,卻只有他一個人對月傷情了。
花問陶看著那紙上淡雅的字跡,不禁遙想那美麗的身影。
從前的一切,他都深刻的懷念著,所以明知道不應該,他還是不能不想念著她,但為什麼她卻可以表現出那樣的冷靜、那樣的漠不在乎?他們過去的情誼,對她而言都毫無意義嗎?
他們曾經說好要永遠在一起的……是不是歲月的流逝,讓她忘了過去,也忘了彼此的承諾?
花問陶放下那張花箋,取筆在上面寫下幾個字。
???
「梅香,我不是請你不要再為問陶少爺傳遞信件,你這是……」
柳凝真看著手上的花箋,神情有些無可奈何。
「可是問陶少爺說,無論如何也要讓您見到這封信,他的態度很堅決,所以奴婢……」
「拿回去。」不待梅香說完,柳凝真將信箋遞還給她。「還給問陶少爺。」
梅香見狀,連忙後退數步,不肯接過信箋。
「不!」梅香搖搖頭。「六娘,您就看看吧,問陶少爺說一定要讓您看的。」
「我不管他說什麼,我就是不想看。」
「六娘,您別這樣,您拒絕問陶少爺很多次了……」
「那又如何?」
「您這次就看看吧,問陶少爺說這是最後一次寫信給您了,以後不會了。」
柳凝真愣了一下,勉強笑道:「他終於肯……放棄了嗎?很好……早該這樣了……」
「六娘,您就看看吧,問陶少爺很可憐的……算奴婢求您好了!」梅香說著,跪了下來。
每次將信件還給問陶少爺,見到他那失望的神情,她就不禁既難過又自責,真痛恨自己沒有能力替問陶少爺完成傳遞書信的使命。
她不知道問陶少爺在信中寫了些什麼,但她相信,如果六娘肯看看的話,問陶少爺一定會很高興的。
不敢奢望六娘會回信,但只要她肯看看,至少會明白問陶少爺的心意吧……
「梅香你這又何必……」
「我不想再看到問陶少爺失望的表情了。」梅香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