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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櫻桃

  明月懇切地開口。

  「如果他因此離開你,就代表他不值得擁有你,他沒有承擔風險與壓力的能力,人生無常,誰也說不準,何時自己也要遇上類似的麻煩──」

  「我的他家大業大,根基穩固,才不會有垮台的一天!」如星氣急敗壞,彷彿二姊觸了她霉頭。「再說,我才不要冒這個險!你不會知道,為了得到他,我花費多少心思,才讓他認定我雖然不富裕,但也是家世清白,絕對配得上他……」

  明月搖搖頭,張口欲言,如星嘴一撇。

  「算了,我早該知道你不會贊成的,你打從心裡嫉妒我,你根本見不得我過得比你好!」

  一連三把鋒銳的刀直直插入明月的心坎裡,疼得她說不出話來。

  「我找你回來,只是要告訴你,我要結婚了,還有,我那筆就學貸款就拜託你一併幫我還掉。」

  「什麼?」家裡的債務她不管,連就學貸款都要她付?

  明月一呆。

  「我不能讓他知道我連大學都念不起,還得靠貸款才能完成學業。」她振振有詞。

  「如星,你……你太過分了!我的就學貸款也是靠我自己還的啊!」明月努力拾回一點神志,不讓她打得潰不成軍。「你的學歷,也是對方接納你的重要條件之一吧?那你就該自己負責這筆貸款,畢竟是『學歷』也盡了一份力,為你撈了個好老公啊!」

  如星才不為所動。

  「我嫁遇去,就要當全職的少奶奶了,哪有機會出去賺錢還貸款?」她把就學貸款按時攤還的明細表丟紿明月。「記得,每年六月底跟十二月底都要去銀行幫我繳錢。」

  「如星!」明月氣得發抖。她料想不到,姊妹會有為錢決裂的一天!

  「二姊,妳也希望我得到幸福吧?」如星坐下來,繼續剝荔枝,渾然像個無事人的模樣。

  她是希望,但……

  「你只顧著你的幸福,那我呢?」

  如星不防她有此一問。「什麼?」

  「我為家裡負擔債務好多年,甚至我希望你把書念好,沒讓你外出去打工,所有的開銷由我負責。只要你開口要什麼,我都盡量滿足你。我原本希望,等你畢業,姊妹同心,一起奮鬥,很快地就能將債務還掉,但是……」她哽咽住,再也說不下去。「你口口聲聲你的幸福,那我的幸福呢?」

  「……」如星沒說話。

  「我的青春呢?都耗在疲於奔命的工作中了,我向誰討?我可以申訴嗎?」

  「……」如星撇撇嘴,一臉嫌惡,答非所問。「二姊,家裡的事,一向都是你在照料,我替你算過了,以你賺錢的速度,大概再十來年就還得清了,如果再多幾個兼職,還得更快!也不算耽擱你太久。再說,你的責任感比較強──」

  「所以我活該?」至此,明月心已冷,宛如墜到谷底。

  後來姊妹是怎麼一問一答,她不知道。

  夜已深沉,公車也都停駛了,她是怎麼離開鄉下的她不知道。

  如伺搭上夜班客運車,回到熟悉的城市,她不知道。

  怎麼在街上漫步行走,最後決定暫宿於祥馨家,她也不知道。

  祥馨雖是富家女,卻很體貼,叫人收拾了間客房就讓她靜靜地待在裡頭獨處。

  她不想回到烤籠似的重光大樓,不想看那些為了掙錢還債而努力完成的稿子,不想看到那張怎麼睡、骨頭就怎麼酸痛的木板床,不想看到那些爛便宜的髮箍和盤發的竹筷,更不想打開衣櫃,看那一件件質料差、樣式醜的衣裳。

  她也想過得逍遙、過得順心,綻開青春的花朵,汲取幸福作為容光煥發的養分。

  但是,她一直在克制自己,把物慾壓到最低,甚至凍斂了自己原有的個性。

  一時之間,她也不確定,她是不是真的叫作「江明月」?

  以前的江明月,可是很悍的!她會打架、會罵粗口、會杠人、會打抱不平,是個天之驕女;現在的江明月,畏畏縮縮,只會為五斗米折腰,變得毫無個性。

  雖然心疼的對象是自己,但她還是為逝去的自我流了淚。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的心從強烈疼痛,漸漸麻痺,到了最後,一無所覺。

  什麼……都不再重要了。

  ☆☆☆☆☆☆☆☆☆☆  ☆☆☆☆☆☆☆☆☆☆

  該死的江明月,她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一天不見她,陸青野只是聳聳肩;兩天不見她,他開始憂心忡忡;三天、四天、五天不見她,他連手邊的工作都擱下了,無助得像一頭盲獸。

  她去了哪裡?

  少了她的存在,缺了慣有的喀啦喀啦打字聲響,大樓頓時變得好冷清。

  連他……也好寂寞。

  平素他們住在對門,有話拉開大門就能講,從來沒想過去記她的聯絡電話。他透過「俠義」的人事部門,取得她的聯絡資料,每打一次電話,對門那間寂寞空屋就會響起一陣陣空洞的鈴響。

  他,完完全全沒了明月的消息。

  她的聯絡地址,填的是重光大樓,她的聯絡電話,填的是隔壁那支電話,她的電子郵件信箱……得了吧!江明月不是那種崇拜科技的人,想用網絡找她更難。

  她到底去了哪裡?

  他還記得,那一天她雀躍萬分地來敲他的門,表情是欣悅的,直到……直到堂姊出現,她的小臉才拉了下來,怔住了。

  他不否認,當時在得不到她的心的沮喪情緒之下,他有刻意誤導她的嫌疑,故意不介紹堂姊的身份,讓她以為他們有曖昧。

  但那天,她在門口嚷嚷些什麼?

  他撓著腦袋拚命想──

  「才不是什麼『代打』……」

  「我喜歡的人,一直都是……」

  是誰?難不成……是他?會嗎……有可能嗎?

  他搔搔頭髮,想找到明月的意念更強烈了。

  可惡,當天的記憶已經模糊了啊!

  當時他為什麼不把她揪出來問個清楚,反而讓她無聲無息地溜掉?

  她會溜去哪裡?難道她的債務又出問題了?誰那兒會有她的背景資料?

  陸青野想了還想,想了又想,最後終於靈光一現。

  他跳起來。那個地方一定可以探到一點蛛絲馬跡,一定可以!

  ☆☆☆☆☆☆☆☆☆☆  ☆☆☆☆☆☆☆☆☆☆

  「爸,媽,我回來了。」

  一個宏亮有力的招呼聲響起在「擎天別墅群」。

  幾乎是那個精健的人影一踏入玄關,屋裡的六道目光就全聚攏過來。

  「哦,稀客,真是稀客啊!」

  秦佑懷從書房裡走出來,見著他,直握著他的手拚命搖。

  陸青野怎麼會不知道他這是在揶揄自己回家的次數很少。

  算了,有要事在身,不跟他抬槓!

  「先生,你叫我『媽』?」秦母坐在沙發上,低著頭,從老花眼鏡上緣瞅著他。「哈!原來我有『兩個』兒子啊!你都不回來,害我以為我只生了個獨生子。」

  「回來就好。」秦父瞥一眼,身為嚴父,他沒有太多熱烈的表示。

  秦父是職業軍人出身,當年光榮退伍,因緣際會邂逅了一個望族女兒,因為望族一家只有這麼個寶貝女兒,所以兩造締結姻親之前,就先說清楚,得讓一個子嗣承傳母姓。

  就那麼剛剛好,第一胎就來個雙胞胎,兩個男娃娃一模一樣,這下子秦家分一個,陸家分一個,各承其姓,倒也圓滿如意。

  「媽,我有事問你。」陸青野毫不囉唆,直接往母親身邊一坐。

  母親大人通常是一個家庭聯外的八卦信息站,五花八門,什麼怪聞都有。

  「怎麼啦?」

  「你記不記得,我們老家那邊有一戶姓江的人家?」

  秦母失笑。這什麼怪問題?「姓江的人比比皆是,你說的是哪一家?」

  「嗯……」這可難倒他了。他從以前就很少注意這些事,也不曾靜下來聽聽叔叔伯伯阿姨奶奶的閒聊。「我只知道他們有個女兒叫『江明月』。」

  秦佑懷拿著報表,在一旁竊笑。

  「不要吵!」陸青野回過頭去,憤喊。「我沒找你算帳就不錯了!」

  「你們兄弟怎麼啦?」

  「沒事、沒事,」秦佑懷主動幫他圓場,順便提供手頭上有的資料。「那戶姓江的人家設有許多工廠,主要是製造罐頭、易開罐,後來好像就沒消息了。」

  「那是江一德,也算是我的袍澤。」秦父突然開口,提供意見。

  「啊!原來你說的是江一德,他太太──不對,是前妻,以前是我插花班的同學。」秦母手一拍。「我記得他們家有三個女兒,名字就是什麼日、月、星的。」

  「應該是。」陸青野對老頭與老哥投以感激的一瞥。「他們家怎麼樣了?」

  「哎喲,破產囉、跑路囉!」秦母拔下老花眼鏡,仔細端詳兒子。

  他幹麼突然在意起江家?

  陸青野催著問。「情況到底是怎麼樣?」

  「說到江一德會破敗,也是件令人驚訝的事。當初他時運不濟,幾筆貨款收不到,工廠又出了些意外,亟需賠償金,他大慨是要面子吧!就把一些資產抵押給地下錢莊,借錢周轉,沒想到愈周轉愈不靈,接著就兵敗如山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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