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菁自從去年冬天,和倪暖暖、曾向陽、游家寶三個好朋友,選在同一條街上,四家店面──暖意羊肉爐、微醺燒酒雞、包你辣麻辣鍋、鴨霸姜母鴨同時開幕後,不僅當天推出一元吃到飽的促銷活動造成盛況空前,就是直到今日,生意仍是好得不得了。
尤其現在已經進入十二月的寒冬,在顧客絡繹不絕的情況下,原本營業時間是從晚上八點到凌晨三點。
奈何生意實在太好,營業時間硬是延長到凌晨五點才結束,累得她是一沾枕頭就呼呼大睡。
但也因此,讓她躲去了聽她媽每天在她耳邊唸經的惡夢──
「老闆娘,十三號桌要一份外帶。」店裡的一名工讀生叫著程亦菁。
「我說過別叫我老闆娘。」雖然說這間店除了廚房的幾個廚師年紀比她虛長幾歲,外場的服務生都還是在校生,但她也不過二十六歲,老闆娘聽起來好像是老闆的娘,她不老也都被叫到老了!
「可是你是老闆娘,不叫你老闆娘要叫你什麼?」阿風和她哈啦。
「叫我亦菁,或是叫我阿菁都可以。」這群笨蛋,怎麼說都說不通!
「你是老闆娘,我們怎麼可以這麼沒禮貌,直呼你的名諱。」另一位剛好經過的工讀生小朱開著玩笑說。
程亦菁想也沒想,便往他的後腦勺用力一拍。
「你幹麼打我啦?」小朱撫著頭抱怨,「又不是我叫你老闆娘的。」
人要是衰種瓠瓜也會生菜瓜!算他倒楣!
「我打的是『豬腦袋』!」
「程姊,你這是人身攻擊!」小朱聞言抗議。
「果然是不打不成器。」程亦菁終於得到了她要的效果,只是倒楣了小朱。
阿風瞪大眼睛,咋舌的看著這一幕。他明白了、終於明白了!
他同情的拍拍小朱的肩膀,感謝他的犧牲才讓他領悟。
「小朱,謝謝你。」說完之後,他立即進入後面的廚房,繼續工作。
「什麼跟什麼?我只不過說了一句話,就莫名其妙挨了一記,真是倒楣。」小朱嘴裡不禁嘀嘀咕咕的。
「這個教訓告訴你,多做事、少說話。」另一名外場的工讀生紫瀠走到他身邊幸災樂禍的說。
「紫瀠──」
「不明白也沒關係,不過你得趕快外送一份姜母鴨到羊肉爐那去,那邊的客人等著要。」她打斷了他。
「說也奇怪,怎麼會有人在羊肉爐的店裡吃姜母鴨?」
「就算有人要在廁所裡吃巧克力,也不干你的事呀!」紫瀠說完後,也繼續去忙了。
像這種白癡的對話、打屁的插曲,每天在店裡總是會上演那麼幾次,而每次成為大家揶揄、消遣的對象,也絕對是小朱。
最讓大家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小朱竟然是台大法律系的高材生,畢業後很有可能是要開業當律師的。
但律師不都要辯才無礙,黑的也可以說成白的嗎?
以小朱口拙的程度,大伙真為他的前途堪慮,因此才每天給他做特訓,如果到畢業時他的口才還沒長進,可能得建議他改當檢查官或法官算了。
由於在這裡打工的全都是大學生,每天營業時間,加上開店前的準備和關店後的整理,往往一天都得超過十二個小時,因此程亦菁便將工讀生的工作時間分成了兩個階段,每個星期調一次,為的是讓這些學生配合學校的功課能隨時做調整。
但又因為擔心六點到十二點下班的工讀生回家時間太晚,怕有危險,於是她又將二樓一起租了下來,除了留一間她的私人閨房外,其餘兩間房,一間男生睡、一間女生睡,十二點下班不回去的,就直接到樓上睡覺,等天亮了再直接去學校上課。
或許就是因為她處處替店裡的工讀生設想得太過周到,因此即使偶爾受到她鴨霸的欺壓,大伙也都笑笑就過。
畢竟一個工讀生能找到一個小時一百五十元時薪的工作,真的是不容易。
程亦菁將客人要外帶的姜母鴨裝好了之後,交給阿風。
才剛送走一桌的客人,馬上又有客人上門。
「歡迎光──」她一看清來人,想要落跑已經來不及了。
「阿菁呀,你快過來。」程李阿足在看到女兒後,那張大嘴笑得都快咧到耳根子後去了。
程亦菁萬般無奈的走了過去,露出的笑容比強屍還硬,和她媽媽那開心的模樣一比,簡直是天壤之別呀!
「媽,你怎麼來了?」她看著另一個和媽媽一樣屬於三姑六婆型的婦人,身邊還跟了個在媽媽眼中屬於青年才俊型的男人,想皺起眉卻又不敢太光明正大,只能暗暗的撇撇嘴角。
「她是你三姑媽,快點叫人。」
三姑媽?
這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親戚?她看是三姑六婆才是真的!
「三姑媽你好。」程亦菁還是禮貌性的問候。
「遏是你三姑媽的一個遠房親戚,他叫何燮天。」程李阿足極力替雙方引薦,「燮天,這是我女兒叫阿菁心垣間店是她自己開的。」
「你好。」何燮天第一眼見到她己在心裡打上了八十分。
「你好。」人家說一表三千里,如今這一表可能不止三萬里。
「我說阿足啊,你這女兒長得真是漂亮又懂事。」那個被喚作三姑媽的婦人,臉上亦是堆滿了笑容,愈看她是愈滿意。
「阿菁,現在還有沒有位子?」程李阿足問,又張望了一下,很快的就看見一名工讀生剛整理好的桌子。
程亦菁很想回答沒有,但剛剛才走了一桌的客人,很難讓她說謊。
「嗯,三姑媽,請這邊坐。」上門即是客──就算是媽媽帶上門的客人,且鐵定是屬於白吃白喝的那一種,但還是客呀!
「不是我老王賣瓜,自賣自誇,我家阿菁這裡的姜母鴨還真是好吃。」程李阿足一臉的驕傲。「阿菁,你先去弄鍋姜母鴨來,再隨便切一點小菜,然後再拿一瓶果汁,這樣就好了。」
「知道了。」
她等女兒離開之後,馬上問:「何先生,你覺得怎麼樣?」
何燮天從一進門開始,便目不轉睛的盯著程亦菁瞧,捨不得離開一眼。「我很喜歡。」
呵、呵──誰生的女兒,你當然會喜歡呀!程李阿足在心裡驕傲的想著。
「不過我們家阿菁有個壞個性,就是很討厭相親這檔子事。」或許是看多了她幫人家說媒時,口沬橫飛的那一套,不管對方好不好,從她的嘴裡說出來的,就絕對是個百分百的完美男人。
導致女兒現在才會如此的排斥相親。
「你如果看了喜歡,以後就常來這裡吃姜母鴨,順便製造兩人相處的機會。」
「伯母,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何燮天是一家中小企業的總經理,今年三十三歲,國立大學企管系畢業,他當完兵之後又拿了個EMBA,可說是所有媽媽眼中的乘龍快婿。
程李阿足這個媒人婆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雖說他的條件並非她媒人婆生涯中遇到最好的,奈何以前不管條件再好的對象,也全被她女兒左一句不喜歡、右一句沒感覺給塞了回來。
她可是上港有名聲、下港有出名的超級大媒人,但她的女兒卻到了二十六歲,過完年就二十七了,竟然還沒結婚,這事要是傳了出去,可是會壞了她的名聲的……
這怎麼得了!
說什麼她也一定要想辦法將女兒給推銷出去!
程亦菁故意躲進後面的廚房,將送碗、端姜母鴨的工作交給了工讀生阿鳳,自己則寧願躲在廚房裡洗碗。
阿風將煮好的姜母鴨整鍋端了過去,在小瓦斯爐上點了火,再送上碗筷,然後說了句,「請慢用。」便要離開。
「等一下。」程李阿足叫住了他。
「請問還有什麼需要嗎?」阿風是新來的工讀生,因此不知道眼前的婦人是正港老闆的娘。
「現在會很忙嗎?」
「不會呀!」他據實回答。
「那你去叫阿菁過來。」
「阿菁?你是說我們老闆嗎?」
「對啦、對啦,就是你們老闆。」程李阿足那道地的台灣國語,讓人聽來感覺十分的爆笑。「趕快去叫她過來。」
「好的,我現在就去請她過來。」阿風完全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便依言辦事去了。
他回到廚房,走到正在洗碗的程亦菁旁邊說。
「老……」他的老字才剛出口,隨即被她那瞠得比牛目還大的眼睛一瞪,板字硬是給吞了回去。「程姊。」
「有什麼事嗎?」
「外面有客人要找你。」
「是不是你剛剛送上去的那桌?」
「嗯。」
「你去告訴她,我出去外送了。」
「可是──」跟客人說謊不太好吧!
「那個人是我媽,你去跟她這麼說沒關係。」這個阿風實在是太老實了,連說個謊也會臉紅,講起話來還會有口吃。「算了。」
程亦菁將手上的泡沫洗去,將手抹乾後走出廚房。逃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誰叫她有個當媒人婆的媽,而且名字還叫做「程李阿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