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在開始賣笑的日子裡,她賣掉了她的身體、她的靈魂、她的青春,還有她所有的夢想。直到十九歲那天,她遇上了個男人,在男人的甜言蜜語下,她初嘗了愛情的甜果。於是毅然決然的,她為他洗盡鉛華、燒飯洗衣,直到她床頭金盡,男人也終於離開了她。
二十二歲那年,無依無靠的她,重操舊業,並且誓言不再愛上任何一個男人。
然而事與願違的,愛情——並不就這麼的放過她。
二十五歲那年,她愛上了第二個男人,在男人信誓旦旦,且深情的保證下,她再一次的相信了愛情,又再一次的為男人洗去一身的污濁。然而可恨的是,一樣舊事重演,男人在一年後,滿臉歉疚的離開了她。離開的原因是,他得在龐大的家產與青樓女之間,做個抉擇。
於是帶著一顆支離破碎的心,她又回到了煙花界。而憑借一身的美貌和滿腔的忿恨,她除了放浪形骸之外,更將身邊的一個個男人,狠狠的玩弄於股掌間。
三十二歲那年,也許是厭倦了紙醉金迷的煙花生活,也許是想過平靜日子,在幾番的掙扎、考慮後,她終於答應嫁給一個願意娶她為妻的男人,那男人是個將近六十歲的老頭。
雖然她是嫁給一個已過半百的老頭,但兩年多的日子裡,她倒也就這麼平靜的過了。但就在她三十五歲那年,她年老的丈夫兩腿一伸的走了,而她甚至都還來不及為丈夫哀悼,當天夜裡,她就叫夫家的人給趕出了家門。
於是,怎麼也忘不了那一個深夜,她,一個身無分文、無處可去的女人,哀哀切切的伏在雪地上痛哭……
「翠姨!」
夢蝶清亮的聲音,將翠姨由那不堪回首的記憶裡給拉了回來。而仍然望著眼前的那幅畫,迷濛中,她只覺得雪地上的那幢宅子,顯得那麼的溫暖、那麼的美好。
也許每個人是都該有個家、有個根的,而也唯有真正擁有那份歸屬感的人,才不會像她一樣,在東飄西蕩的人生旅程上,行囊裡裝的,永遠是滿滿的空虛與寂寞。
「翠姨,怎麼了?」
「沒什麼,」搖了搖頭的,翠姨拭去臉上的淚水。凝望著眼前夢蝶那張年輕而美麗的臉龐,她頓時的知道了自己該怎麼做。當然,她會讓夢蝶回家去,只因她不想夢蝶步上她的後塵。而再一次調開眼光,翠姨望著牆上的那幅畫,低聲的問著夢蝶:「告訴翠姨,這畫裡的宅子——是不是姚府?」
姚府!
當這兩個字清晰的由翠姨口中說了出來,當這兩個字是那麼鮮明的躍上心頭,眼神望著那幅畫,夢蝶這才明明白白的瞭解道:即使是經過這麼多年,即使是人事皆非,甚至即使自己是刻意的換了名字、變了模樣,但——卻怎麼也抹不去曾有過的事實與記憶。
姚府,那雪地上的深色大宅——伯是只有在午夜夢迴時,才得以再相見了吧!
不自覺的,淚水迷迷濛濛的蓄滿眼眶,粉碎了所有偽裝的堅強。而無力再掩飾,只見兩行清淚滾燙的滑落夢蝶的臉龐。
緩緩的伸出手來,將夢蝶顫抖的身子給摟進懷裡,翠姨的心是酸澀酸澀的好生難過;輕輕的順著夢蝶一頭柔軟的秀髮,翠姨含著眼淚,忍痛又憐惜的低聲道:「回去吧!「那兒,才是你的家;那兒,也才是你最適合的歸處。」
被動的回摟著翠姨,夢蝶無言的合上了雙眼,無言的任淚水止不住的犯流著——
☆☆☆
近午時分。
蝶園,一直以來就是個歌台舞榭、高朋滿座的銷魂窟;然而,今兒個的蝶園,在翠姨的一聲令下,謝絕了所有前來尋歡的男人,硬是歇業一天。
在蝶園高聳緊閉的大門內,一向是喧鬧雜吵的廳樓,如今沉沉的關著一屋子的清冷與寂寥。而在蝶園的頂樓,夢蝶的房間裡,翠姨靜靜的靠坐床沿,神色恍惚的張望著房裡的擺設。
眼前的一切——完全跟以前一樣,一點也沒變。窗戶,依舊是微微的半開著,因為夢蝶喜歡有風的感覺;案桌上,依舊擺放著文房四寶,因為夢蝶總愛在那兒塗塗寫寫的;床鋪上、衣櫃裡,也依舊是整理得乾乾淨淨,因為夢蝶一直就是個愛乾淨的好孩子;而整個房間,甚至都還充斥著一股淡雅的清香味,那是只有在最靠近她時,才聞得到的一種夾雜著體香與髮香的獨特女人味……
翠姨的眼眶不自覺的紅了、濕了,感傷的是——景物依舊,然而人兒卻已不知所蹤。
「叩!叩!叩!」
勉強打起精神來,翠姨應聲:「進來!」
房門被推開後,只見平叔高壯的身子遠遠的立在房門外而站在他身後的人,則是一臉若有所思的狄揚。
翠姨示意的看了平叔一眼,只見平叔立刻將狄揚給推進房裡,反手的關上房門。
雙腳才一踏講這房間裡時,狄揚一雙深黑的眼,立刻進射出一抹激賞與意外的光彩。激賞的是,雖然這房間並不大,但在主人簡單而精心的擺設下,一切顯得那麼的清幽與雅致;而意外的是,在蝶園這麼個紙醉金迷的國度裡,這房間竟是顯得那麼的格格不入。
彷彿看出了他眼裡的激賞與迷惑,翠姨緩緩的開口道:「這是夢蝶的房間,而這麼多年來,你是第二個踏上這裡的男人。」
忍不住地皺地眉來的,狄楊永遠忘不了那一夜,他的好友少軍,是第一個踏上這裡的男人。
「你不該妒忌的,」搖了搖頭,翠姨輕撫著床上那潔白乾淨的被褥,喃喃的說道:「因為無論是夢蝶的身子或是心靈,可都像這被子一樣,始終是潔白無暇。」
說他不感到意外與欣慰,那絕對是騙人的。當然,這話並不是說他鄙視那些身在青樓的女子。而是,畢竟在這渾濁而又充滿誘惑的青樓裡,能真正堅守賣藝不賣身的,又有幾人?
於是不由自主的,狄揚想起了夢蝶那一身迷人心魂的冷艷,不得不承認的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可真是老天爺創造出來折磨男人的!
然而想著想著,狄揚警覺的四下張望著,最後他的眼光落在翠姨身上。「怎麼一直沒看見夢蝶呢呢?」
「她,走了!」靜靜的直望著他,翠姨這才又緩緩的說道:「而這也是我今天找你來的目的。」
「走了?」倏然一驚,狄揚快步的衝至翠姨的面前,問道:「走了,是什麼意思?」
相較於狄揚的慌亂,翠姨倒是一派平靜支起身來,緩緩的走向前,略過狄揚的身旁,停在前方的書案前。「我和夢蝶都不是這裡的人,因此『走了』的意思就是,夢蝶已經回她家鄉去了。」
眼前,翠姨的答案、翠姨的平靜,都教狄揚禁不住昏眩了起來。不過立刻奮力的甩了甩頭,此時,他需要的是理智、是清醒,而不是昏眩。因此又追向前來,他立刻又追問道:「她什麼時候走的?跟誰一起走的?」
「靜心庵後的那座孤墳,是夢蝶她父親的衣物墳,而今天一大早,夢蝶就帶著她爹留下的衣物,自己一個人,女扮男裝的走了。」
原來那孤墳裡的人,竟是她的父親!知道了這件事情,狄揚原本是該欣喜若狂的,然而此時,他著實沒那個心思高興。可不是嗎?什麼叫女扮男裝?就憑她那副纖弱的身子與驚人的美貌?他簡直無法想像那可怕的後果會是什麼。「翠姨,夢蝶的家鄉在哪裡?」
仰起頭來,專心一致的望著牆上的那幅畫,翠姨緩緩的說道:「夢蝶的家鄉在北方。」
北方?
狄揚的耳朵仔細的聽著翠姨的描述,兩隻眼睛可也是跟著仰望著牆上的那幅畫,咦?這幅畫——狄揚確定自己從不曾見過,但,也不知道怎麼的,這畫裡的雪景,紅梅,甚至是遠端的那幢深色大宅,竟教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是的,真的是似曾相識的感覺,只不過想不起來的是,這情景究竟是在哪兒見過呢?
「你知道我今天找你來的目的是什麼嗎?」
沒有回答,狄揚只沉默的猜測著。
「我不放心夢蝶自己一個人回北方去。」
先是認同的點了點頭,狄揚揚了揚眉道:「而你想到了我?」
「我別無選擇,」回過頭來看著狄揚,翠姨就事論事:「我不能讓夢蝶自己一個人回去,因此我所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放手一搏,賭你的愛情,更賭夢蝶的運氣與眼光。」
挑了挑眉,狄揚不解而嘲弄的問道:「賭我的愛情和夢蝶的眼光?」
「因為我不相信愛情,所以我賭你的愛情,也賭夢蝶是否真能幸運的碰上所謂的愛情。而至於眼光——夢蝶對你,是不同於酒客的。」
翠姨的話,聽在狄揚的耳裡,真可說是哭笑不得。可不是嗎?她恨他——這是她唯一厚待他,且絕對不同於其他酒客的地方。於是啞著聲音,狄揚只沉沉的回答道:「我知道,她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