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眼專注的凝視著平台上那面素白的珠簾,狄揚仍只是沉默著。
「喂,狄揚,如果依廖公子所說的那樣沒錯的話,你想,那夢蝶姑娘可不可能還會是個……」
突然,狄揚厲聲的喝阻著,「少軍!」
迎視著少軍一股莫名其妙的神情,狄揚並不想偽裝也不想多作解釋的別過頭去,不過他相信,自己的臉色一定十分難看。而無法自欺欺人的是,之所以教他如此憤怒的原因就是,他受不了這些低俗的男人,將她當成玩物般的研究討論,即使是連他的好友少軍,他也無法忍受。
狄揚臉上那一份嚴肅的沉默,看得少軍是滿腹疑竇,腦子裡靈光一閃,少軍盯望著狄揚,沉著聲音的問道:「你——已經這麼在乎她了嗎?」
在乎她?這種莫名而又複雜的感受,可就是在乎她嗎?狄揚不明白。
而就在少軍仍想再開口的同時,只見廳裡的男男女女開始鼓噪了起來。於是狄揚和少軍兩人幾乎是立刻的抬起頭來,然後就跟廳裡所有的人一樣,目不轉睛的看著夢蝶一步步的走下樓來,然後再緩緩的走上了平台,緩緩地為廳裡的酒客投琴弄弦。
終於又見到她——和上次一樣,她冷冽的美和動人的樂音,仍是那樣深深的撼動著狄揚的心。而目不轉睛的凝望著她,狄揚不明白的是,是不是因為廳裡的人太多了,否則她怎麼會連看也不看他一眼?難道說她不知道,他是為她來的嗎?
許久後,當珠簾後的她,不疾不徐的停止了所有的動作,於是琴聲的餘音緩緩的散去,整個前廳裡變得一片安靜。
而就在眾人仍為她而沉迷不已之時,她依例的離開了平台,不過就在她上樓前,只見她示意的在翠姨身旁比劃了些什麼,然後就轉身步上樓去,而她的這個動作,竟教這廳裡所有的酒客,開始莫名的鼓噪了起來。皺起眉,狄揚不懂,究竟又發生了什麼他所不知道的事嗎?
其實在這六年多的日子以來,翠姨看過太多的男人深深的癡戀著夢蝶,而在這些男人裡,無論是達官顯貴也好,是紈誇子弟也罷,總之,無論對方是誰,卻從不曾見夢蝶為誰動過心。
不過這樣更好,因為翠姨深知這太容易到手的女人,男人可不見得會懂得珍惜;反之,這意難到手的女人,他們可就愈是千方百計的想把她給弄上手。因此,或許是因為夢蝶的才貌,也或許是因為她讓他們得不到,所以夢蝶才能教他們心甘情願的為她一擲千金,也心甘情願為她一天等過一天、一年等過一年。
然而,今晚,在夢蝶的首肯,和丫頭的陪同下,將有個男人能踏上夢蝶頂樓的住房。於是,在眾人屏氣凝神的注視下,翠姨緩緩的往前廳的角落走去。而隨著她一步步的往前邁近,她的眼光就更是銳利且專注,遠坐在角落裡的那兩個客人。
她視線首先落在左邊這一個身上,他出眾的外表和凌人的氣勢,教人過目不忘。因此雖然他並不是蝶園的常客,但她卻認是他,他是南京城郊狄府的少
而緊接著視線往右移的,翠姨開始打量著另外的這個男人。其實相較於狄揚的出色,很顯然的,位於右手邊的另一位形貌粗獷的男子,就顯得十分的尋常,絕不足以引人青睞。
不過,眼看著愈是接近角落裡的那兩個男人,翠姨心裡頭的疑慮就愈是加深。只因她不懂,比起這些年來,每晚為她守在蝶園裡的男人,眼前這男人有什麼好?夢蝶究竟是看上他哪一點呢?
然而雖然心裡想是這麼想,不過在翠姨的臉上,倒也是十分職業化的擺上了個大笑臉。然後在眾人目不轉睛的注視下,她終於緩緩的停在狄揚的面前,十分周到的對著狄揚一笑,緊接著卻又只見她側過身去,笑著對少軍說道:「這位公子,夢蝶已經為您在樓上備好酒菜,不知道公子肯不肯賞光上樓去坐一坐?」
翠姨的話一說完,整個前廳,立刻響起一陣女人的狂笑聲,和男人氣憤的叫罵聲。而就在這一片鬧烘烘的叫嚷聲中,一臉面無表情的狄揚,靜靜的望著少軍那張因意外、狂喜而脹紅了的臉。
依然挺立著僵硬不已的身軀,狄揚一雙深沉的眼,也依然是目不轉睛的盯視著狄府的大門。
不知不覺中,夜神的腳步遠了,而清晨裡的第一道朝陽,穿過翠綠的樹葉,然後緩緩的落印在狄揚的髮梢上。
眨了眨眼,被動的去適應眼前這道刺眼的亮光,此時狄揚的腦海裡,這才猛然的發覺——怎麼,天亮了嗎?
是的,天是亮了!然而眼前,狄府的大門仍是緊緊的合攏著而背後,少軍的客房裡,則仍是空無一人。
這代表了,他呆站在這裡,等了一夜;而少軍卻在蝶園裡,一夜不回。
死命的捏緊拳頭,狄揚的心,是赤裸裸的淌著血;而咬緊牙根的,狄揚的身體裡,燃燒著一把熊熊的、止不住的爐火。
一夜不回!
整整一夜,他們倆居然就這麼孤男寡女的共處一室?
整整一夜,他們倆還可能會安然無事?
沒想到,她——竟是這麼樣的恨他!她明知道,他已被她攝去了心魂;她明知道,昨晚他是專程為她而造訪蝶園;她更明明知道,少軍是他的好友,然而她卻留他過夜!
她——就這麼恨他?非得要以這種方式來折磨他?
突然間,「吱——」地一聲輕響,眼前的大門正緩緩的被推了開來,而緊接著走了進來的,正是一臉倦容的少軍。不過剛進門的少軍,起初並沒有留意到園子裡站了個人,而等他關上大門,轉過身來時,他這才看見遠站在他臥房前的狄揚。
雖然狄揚只是遠遠的站在那兒,但身為他的好友,光是看他一眼,少軍就能很明顯的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抑制而又幾近瘋狂的憤怒。而看著狄揚,少軍忍不住的想起自己曾說過的話;無論輸贏、不傷和氣,咱們倆還是最好的兄弟。於是兀自的搖了搖頭,少軍不得不承認,在此之前,他對愛情的認知,簡直是無知的可愛。
可不是嗎?愛情——該稱得上是所有妒忌與佔有慾的化身!因此即使是最要好的兄弟,眼睛裡怕也容不下一顆小小的風沙。然而即使是這樣,少軍並不畏懼也不想逃避,緩緩的走向他。
他停在狄揚的面前,感受著狄揚那一身騰騰的怒氣,少軍只扯了扯嘴角,以一副稀鬆平常的模樣說道:「看來你也為她著了魔,是不?」
兩眼盯視著少軍,隔著層妒忌的面紗,此時,狄揚看不見兩人多年的情誼,而人卻只看見少軍臉上那股諷刺的平淡。於是再也顧不了那麼多,只見狄揚咬著牙、憋著氣的開口問道:「我只想知道昨晚你有沒……」
笑望著狄揚,少軍只半真半假的回答道:「如果我說『沒有』,你信嗎?」
死命的握緊拳頭,硬生生的忍下一股想殺人的衝動,狄揚幾乎是忍無可忍的低吼:「少軍!」
望著狄揚那張滿是妒恨的臉龐,少軍知道如果他再不說真話,那麼恐怕狄揚是怎麼也不會放過他的。於是換掉一臉的笑意,少軍正經八百的說道:「昨天晚上,我在她房裡,只不過看了一整晚她的背影,和喝了一整晚冰涼涼的冷酒。」
狄揚只是靜靜的看著、靜靜的聽著,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少軍不知道狄揚究竟信不信地所說的話,不過他也並不打算再解釋,於是便轉開話題,說道:「待會兒收拾好行李,我就直接回北京了。」
在此之前,少軍都未曾提過何時北上,因此他突然的想離去,也使得狄揚是不得不懷疑著,這可是和夢蝶有關嗎?
多年的交情,少軍當然明白狄揚的心思,搖了搖頭,又擺了擺手,只見少軍是正經的、一板一眼的回答道;「你別胡亂猜了。你也知道鏢局裡不能老沒人看著,因此我真的不能待太久。再說,我這一次來,主要也是想看看你和那位夢蝶姑娘,現在,兩個人都看過了,所以也是該走了。」
夢蝶!心底默默的咀嚼著這兩個宇,雖然和少軍是這麼多年的朋友,但只要一提起她,狄揚就是忍不住的會想起少軍的徹夜未歸;而只要一想起少軍的徹夜未歸,那麼狄揚就是無法不嫉妒、無法當作沒事般的正視少軍。
即使少軍再遲鈍、再大而化之,也不難知道,為了夢蝶,或許他們之間的友誼,還得需要些時間才能恢復。因此不想再多說的,他只是一如以往般的拍了拍狄揚的肩頭,接著便默默的背過身去,緩緩的往客房走去。
而仍佇立在原地的狄揚,一雙眼睛目不轉睛的盯視著少軍離去。多年的交情,他知道少軍的為人;也相信少軍所說的每一句話。但即使是如此,那股存在於他體內的妒火,卻沒有因此而降下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