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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夏小蘿

  很顯然的,在她生病昏睡的這段期間內,是狄揚餵她喝湯藥。是狄揚為她敷涼布巾降溫,是狄揚寸步不離的守著她,為她驅離了病魔。

  凝望著他,蕙蘭面無表情的容顏下,是滾動著一股陌生而洶湧的暗潮,而這股暗潮——是感恩?感激?還是感動?

  緩緩的抬起手來,在她手腕上,她沒有看見那段曾繫在她手腕上整整七年的黑線帶,她看見的只是一道醜陋而抹不去的疤痕。是的,即使時光荏苒,但永遠記得是,當時劃下那一刀,她是如何的痛、如何的恨。

  也許——仇恨真是一條苦澀而又無法回頭的不歸路吧!

  一手輕輕的撫摸著手腕上的疤,漸漸的,蕙蘭心底那股激動的暗潮,也就這麼的消退了、平息了。於是,眼光緩緩的自狄揚的身上移了開來,然後再調整好身於,緩緩的躺下身來。最後,在身後狄揚醒來的同時,她緩緩的閉上雙眼,沉沉睡去。

  ☆☆☆

  在斷斷續續的爭執聲中,蕙蘭再次醒來,集中所有精神,她仔細的傾聽著門外的聲音。

  「不行,除非是等她身體恢復,我們才能再上路。」這冷淡而熟悉的聲音——是狄揚。

  「我們在這家客棧,已經耗掉兩大的時間,不能再等了。我已經要老六去買輛馬車回來,我們待會兒就上路。」當然,這無情的聲音是——楊虎。

  「我是可以不管她,不過卻不能不管我的死活。再說,如果她不能活著到北京,那麼你也別想拿到那十萬兩。」

  「你這是在威協我。」楊虎的聲音裡,充斥著一份濃濃的危險意味。

  一點也不為所動,只聽見狄揚毫不讓步,強硬的回答道:「我只是實話實說。」

  緊接著的,是一陣冗長、窒人沉寂。

  雖然是隔了扇房門,蕙蘭無法親眼看見門外的情景,但此時此刻,門外那種一觸即發的緊張情勢,卻是可想而知的。立刻掀開了身上的被褥,蕙蘭火速的披好衣服下床來,筆直的朝房門口走去。

  伸出手的拉開了房門,門外——果然看見狄揚和楊虎兩個人,寒著張臉、劍拔弩張的對峙著,而她這一出現後,立刻打散了兩個人間的緊張氣勢,狄揚首先皺著眉頭問道:「你怎麼出來了?」

  蕙蘭清澈的眼光先是掠過狄揚,然後落在楊虎的身上從堅定的口吻說道:「我已經好多了,可以隨時準備上路。」

  「蕙蘭!」

  斜瞄了蕙蘭一眼,楊虎立刻咧嘴一笑,一臉得意與猙獰的看著狄揚說道:「聽見沒?收拾一下,待會兒馬上上路。」

  對於他惡意的挑釁,狄揚沒有回話,只沉默的看著他轉身離開。「為什麼要這麼做?」

  蕙蘭清澈的眼光,緩緩的落在狄揚的身上,凝望著他,她平靜的道:「不為什麼,我的確是好多了,可以趕路了。」

  好多了?看著她那張蒼白的臉頰和削瘦了大半的身子,狄揚是怎麼也不相信她真的是好多了。皺緊眉頭,狄揚憋著氣,接著說道:「你這個樣子叫好多了?你……」

  一點也不打算等他把話說完,只見蕙蘭俐落的側轉過身,一邊往房裡走,一邊冷淡而客氣的說道:「我想你也該進來收拾一下你自己的東西吧!」

  狄揚仍停立在原地,呆呆的怒視著她的背影,一雙偌大的拳頭捏得又死又緊,只因對於這個教他又愛又恨的女人——他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

  簡略的收拾好行李後,在楊虎預先的安排下,蕙蘭和狄揚同乘在車廂內,老五、老六輪流駕車,而老大楊虎則另騎一匹馬跟在馬車後頭。

  其實狄揚也知道,楊虎之所以會做這樣的安排,無非是想牢牢的看住他們罷了。不過,這樣倒更好,因為如此一來,他不但不用時時提防那兩個下三濫,而且還可以就近照顧蕙蘭,因此他這才勉強的答應繼續趕路。

  一路上,馬車都持續平穩的前進著……

  稍稍的掀起車廂窗的布簾,蕙蘭側著臉,靜靜的仰看著頭頂上的美麗夜空。

  「別看了,待會兒小心又著涼了!」

  雖然很容易的就能聽出他語氣中的關心,也很容易就能做到他所說的事,但蕙蘭並沒有就這麼聽話的放下布簾,轉回身來。

  「你的手腕是怎麼一回事?」

  蕙蘭的眼光跟著往上一移,原來由於她抬手的關係,使得她手腕上的那道疤痕,清清楚楚的呈現在月光下。凝望著自己手腕上的疤,蕙蘭若有所思的回答:「你真的想知道?」

  在她昏睡的那段期間,當他拆下她手腕上的黑絲帶時,他是那樣震驚地看見,在她細白美麗的手腕上,竟有著一道如此難看的疤痕。於是這兩天以來,他一直就想知道,這道疤痕究竟是從何而來?「如果你願意告訴我。」

  緩緩的收回手,放開了手裡的布簾,坐正了身子面對著狄揚,臉上掛著抹複雜難測的微笑,蕙蘭幽幽的眼光,不著痕跡的落在狄揚的身上,隨著記憶模糊的腳步,不斷的前進著,最後墜入在一個久遠的過去裡。

  於是沉寂中,她微啟雙唇,開始緩緩的說道:「好,那我就告訴你一個有關『姚蕙蘭』的故事。」

  「我,姚蕙蘭,是爸爸姚動膝下唯一的獨生女,我爹疼我、愛我是更甚勝過他自己的生命,只要我開口想要的,爹都會想盡辦法為我做到,因此從小到大,我就一直在爹爹為我營造的世界裡,無憂無慮、快意的生活著。然而,很可悲的是,人永遠是不知足的。因此,當我在擁有別人夢寐以求的整個世界時,我卻不知足、奢侈的想要另一個世界,一個愛情的世界。」

  「十五歲的那一年,我不記得有多少人曾上門向爹提過親,但爹不肯,我也不肯。因為在我心裡,我早已認定自己是狄家未來的媳婦,我更是一心一意只想瞧一瞧,那個從小就與她指腹為婚的男人,長的是什麼模樣。於是每當我眺望南方,心底總是這樣祈禱著:『如果可以的話,那麼我願意以眼前的這一切,來換得與他相見,哪怕就只好一眼,匆匆的一眼!』」

  「誰知道不久後,我果真如願以償了。那一夜,我終於見到了我朝思慕想的未婚夫,在那匆匆的幾眼後,我同樣也輸掉了我所擁有的一切。我還記得他是這樣告訴爹的,他說:『以蕙蘭小姐的貌美如花、賢慧有加,必定能再找一位,比他更加出色且合適的如意郎君。」』

  「蕙蘭……」

  對於狄揚痛苦的聲音,蕙蘭罔若未聞,又繼續說道:「原來,他千里迢迢的趕到北京,並不是來提親的,他是來退婚的!是專程趕來休妻退婚!就在那一刻,那個一心盼著未婚夫的傻女孩、那個她憧憬多年的情夢,就這麼被徹徹底底的打垮了,震碎了!」

  緩緩的抬起手來,蕙蘭的眼光緩緩的落在自己的手腕上,「於是當夜,在她的手腕上就留下了這麼一道醜陋的疤痕,那是她以剪刀狠狠劃下的。」

  悄悄的閉上眼,狄揚聽見自己劇烈不安的心跳聲,聽見她那冷凝的聲音,是一字一句的陳述著一個他所不知道,但卻令他心悸的過去。

  「然而,她並沒有死,她被及時發現救活了。不過也許真是所謂的禍不單行吧!在同一天的深夜裡,姚府竟莫名其妙的起了場大火,火勢一發不可收拾。當她在睡夢中被搖醒時,府裡早已是一片火海,菊兒拉著我沒命似的直往外衝……我一直跑、一直跑……最後體力不支的昏過去前,我還聽見他們的尖叫聲,他們一直叫救命、一直叫救命,我……」

  「別說了!」迅速的睜開了雙眼,狄揚心疼不已的看見,她一雙因回憶而濕紅了的眼眸,於是連忙傾身向前,熱切的一把握住蕙蘭一雙冰冷的手,憐惜的低語:「別說了!別再說了!」

  盈在蕙蘭眼眶裡的淚,終於緩緩的跌落下來,沾濕了她蒼白脫俗的容顏。輕輕但堅定的掙開了狄揚握著的手,無視於他的悔恨與自責,蕙蘭堅強的為自己拭去淚水.又繼續說道:「當我在姚府後門外醒來時,我才知道,我居然就這麼莫名其妙的逃過一劫。很可笑,不是嗎?想死的,死不了;不想死的,卻全死了!」

  凝視著蕙蘭,狄揚知道現在說什麼都為時已晚,但即使是如此,他卻還是非說不可。「其實那一天,當我看見你哭著跑開的模樣,我總是忍不住的問我自己:我錯了嗎?於是隔天一大早,我並沒有立刻回去,我又折回到姚府去……但,一切都太晚了。」

  蕙蘭並沒有回過頭來看狄揚.她一雙清亮的眼眸遙遙的落在遠方,冷冷的接口說:「是的,一切都太晚了。」

  「蕙蘭……」

  「當時,我一個人站在燒燬姚府前,聽著身旁的人說:姚府一家八十口人全葬身火海時,我腦子裡唯一的念頭就是,再往裡面衝,我寧願和爹爹、姚府一起化為灰燼,也不要一個人苟且偷生。然而,就在我想往裡頭沖的時候,一個路過此地的人拉住了我,而那個人就是翠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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