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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蘇緹(夏雨寒)

  「大爺,你在想什麼?」一雙雪白的柔荑繞上了他的脖子,主動貼上溫熱的身子,「說來給我們姊妹聽聽吧?」

  嚴令風眼神一黯,他不喜歡這麼主動的女人,更不喜歡由女人來告訴他做什麼,他是主人,做決定的人只可能是他。

  他毫不留情地抓下那雙手,眼神變得冷冽,「夠了,你們回去吧!」

  房裡的四名當紅花魁一下子心急了,「大爺,天色還那麼早,讓我們多留一下陪陪你,不好嗎?」

  他更討厭別人違背他的命令,尤其是女人,自從他取得了控制權,他就要求每個人都得絕對遵守他的命令。

  「出去!」他拍了一下桌子,毫不留情面的道:「現在就出去,今晚我不需要你們。」

  「大爺?!」

  「出去!」

  他那氣勢十足的威喝聲,馬上讓屋內四個閱歷豐富的女人噤了聲,一個個面面相覷,默默的點了下頭。

  「那……嚴大爺,我們先回去了。」

  他沒有反應,逕自坐下來,動手斟了一杯酒淺酌。那雙深邃的眼望向夜空中的點點繁星,星光是那麼的稀微,和明月比起來,更是顯得不起眼,就像以前的他一樣。

  但現在,他不再是星,而是太陽,太陽一出現,月亮只能躲到一邊,因為,月亮抱著對太陽的罪惡陰影,所以一見到太陽就得躲藏起來。

  哈哈哈!他嚴令風已非昔日的吳下阿蒙,他再也容不得任何人欺負他、鄙視他,他現在已經是主人了,沒有人能動搖或質疑他的地位,她更只能看他的臉色。

  「娘,你看到了嗎?」他仰頭飲盡一杯酒,「你的兒子現在已經是雷風堡的主人了,只可惜,苦命的你不能享受當主母的威風,只因為那個賤人……」

  當時,莊月屏為了要為難他們母子倆,為了要替那個懦弱得跳樓自殺的「大娘」報仇,不但千方百計的要他跟他娘難過,喝斥他做東做西,把他當作僕人使喚,還理所當然的叫他「孽種」。要不是娘要他千萬忍耐,別為了這點「小事」傷了一家的和氣,讓他爹困擾,他早就順了心性修理她,讓她知道他的身份並不下賤,他是她的表哥,是她該尊敬的人!

  但他娘老是愚蠢的委曲求全,她願意犧牲一切,忍氣吞聲,忍受莊月屏的惡意使喚,忍受他大哥、二哥的嘲笑欺凌,一切只為了她愛的男人希望「家和萬事興」。

  結果,這般折磨下來,她的身子漸漸衰弱,那個叫做「他爹」的男人察覺到了嗎?沒有!他完全陷在對元配妻子的愧疚中,根本不知道他娘為他所做的犧牲。

  還記得那一天,莊月屏又突然心血來潮,一大早就闖進他娘的臥房,口中叫囂道:「老太婆,你該起床工作了!」

  見他娘沒反應,她又上前扯開棉被,「今天你的工作是挑滿水缸的水,趕快起來!」

  他氣得大聲罵她,「我娘不是僕人,不需要做這些工作,請你搞清楚!」

  但莊月屏卻高高的抬起下巴,「誰說的?本小姐要她做,她就得做。」

  他想反駁回去,是他娘阻止了他,娘用柔弱無力的手摀住他的嘴,「沒關係的,風兒,別為了這點小事讓大家難過。」

  他好恨他娘的認分,要不是她的愚蠢、她的委曲求全,她也不會在那天一大早,強撐著衰弱的身體,順應了莊月屏的命令去廚房挑水,也不會不小心絆到路邊的石頭,更不會因此而跌倒,額頭撞上堅硬的地面,從此臥病在床,不到半旬就撒手人寰。

  這一切全都是莊月屏的錯,她才小小年紀就毀了他的人生,如今她落在他的手上,仰靠他的鼻息過活,他哪可能輕易的放過她!

  「娘,莫非這都是你的庇蔭?」他冷冷一笑,嘴角流露出無限得意。

  這種驕縱的女人怎麼能輕易放過她?怎麼能再讓她享受富貴榮華?他不允許,他絕對要讓她難過、讓她後悔,讓她明白他的尊貴、他崇高的地位。最重要的是,他一定要讓她對過去的所作所為懺悔不已,並且為此付出代價。

  仰頭飲盡杯中殘酒,他冷酷的抿緊嘴角,讓過去的舊恨悲憤壓下心裡那股對她無依無靠的悲憫情懷。

  他再度對天發誓,「娘,你放心,當初她怎麼對你,我就怎麼對她,我絕對不會讓她好過!」

  悠悠醒來,已日上三竿,柔和的日光從窗欞射入,為滿室的寂寥增添了些許的暖意。莊月屏緩緩起身,覺得喉嚨有些發癢,或許是昨晚哭倒在床上,忘了蓋被保暖的關係吧?

  如果她病了,嚴令風會來探望她嗎?

  莊月屏隨即悲哀的搖搖頭,不會的,他不會來,他甚至連大夫也不會幫她請。

  雖然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記憶鮮明得讓她忘不了,他娘也曾經患過風寒,她知道,大表哥、二表哥也知道,但他們不許僕人們張揚,也不許他們去請大夫,他們甚至做絕了,千方百計的阻擾嚴令風去找姨丈求救。那時在大表哥、二表哥的慫恿下,他們一心想讓他娘病死,為她的阿姨報仇。

  不到十歲的娃兒,哪知道什麼是對是錯?哪明白人命關天的道理?大表哥、二表哥說什麼,她就點頭同意,且十分樂意配合。

  或許是老天憐憫,在嚴令風的細心照顧下,二姨娘的病漸漸好了,雖然身體依舊孱弱,可是那個時候,她跟大表哥、二表哥卻對她的痊癒感到非常生氣。

  所以她才會在那一天早上,衝進二姨娘的房裡,命令她去廚房挑水,沒想到她竟然……

  憶及此,莊月屏全身不由得戰慄起來,無法相信自己小時候竟然可以這麼殘忍。

  天哪!果真惡有惡報。發生在二姨娘身上的事,十幾年後一樁樁都報應在她身上,如今她再後悔也已無用。

  罷了,如果能消除嚴令風的怨氣,就讓她病死,賠二姨娘一條命吧!

  她徐徐的起身,走到鏡前梳理頭髮,那鏡中樸素的容顏,完全看不出十年前的嬌俏艷麗。只因為現在再也沒有人欣賞她的美貌,讚揚她的不俗,沒有人在乎,所以艷麗的牡丹漸漸失色,化為不起眼的浮萍,在扎不進根的人海裡隨波逐流。

  如今,唯一能給她安慰的只有宇兒與儀兒的存在——那兩個四年前她所收留的孤兒。

  她將厚重的發挽成一個髻,用一個不起眼的木釵固定在頭頂,這就是她平常的打扮,像個不起眼的村婦,哪裡看得出來她是鼎鼎大名雷風堡的夫人?

  走到衣櫃前,她刻意忽視壓在最底處的華麗衣裳,撿了一件粗布裁成的淺藍衣裙穿上,這樣的打扮最符合她的處境。

  深深歎口氣,莊月屏撐著有些兒慵懶的身體,打開房門,步出這個宛如牢籠的「綺春閣」。

  她振作起精神,走到屋子後頭,那裡有一個小菜圃,是她跟宇兒、儀兒一鏟一鏟挖出來的,園子裡種了些青菜,讓他們在雷風堡的僕人們忘了送飯時,還不至於餓著肚子。這裡的土地肥沃,種出來的青菜甜美碩大,在宇兒的建議下,她偶爾會拔一些出去賣,換得一些銀兩,幫宇兒和儀兒買一些布料做新衣,或買一些點心給他們享用。

  宇兒和儀兒就像她的兒子、女兒一樣,這對兄妹給她的生活帶來無限的慰藉,在所有人都背叛她、離她而去的時候,他們一直跟在她身邊吃苦,真是難為了他們。

  看著他們兩個在菜圃裡挖土,種下據說是從番邦引進、繁殖力強的蕃薯塊莖,小小的臉頰上沾著幾塊污泥,身上穿的衣服也弄髒了,為了方便,兩個人都打著赤腳,看得她的心有點疼。雖然她是雷風堡名義上的當家夫人,但卻沒有一點權勢,身邊也沒有什麼銀兩,食衣住行樣樣差,沒法兒讓宇兒和儀兒享受些什麼。

  「月姨,你醒了。」十歲多的宇兒朝她露出陽光般的笑靨。

  她微微頷首,冷冷的心霎時有了暖意。

  「我煮了粥和青菜,你一定要多吃一點喔!」

  她正想回說她還不餓的同時,宇兒就大聲叫著妹妹,「儀兒,快過來陪月姨吃飯。」接著又提出令她無法拒絕的要求,「月姨,儀兒也還沒吃,你們兩個一起吃,你一定要逼儀兒把早點吃完,不然她會長不大的。」

  「為什麼一定要吃飯?好麻煩喔!」嘟著嘴的儀兒一步步踱了過來,滿臉的不高興。那模樣煞是可愛,讓月屏不禁揚高唇角的線條。

  身為哥哥的宇兒聽了,輕輕敲了她一個響頭,「有得吃還挑,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吃都沒得吃嗎?」

  儀兒埋怨的看著哥哥,「那就給他們吃好了。」

  莊月屏微笑的看著他們一來一往的逗嘴,這對可愛的孩子是她養的,他們的聰明慧黠一向是她的驕傲,說不定也是她此生唯一能拿來誇耀的小小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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