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中部山區的某家私人育幼院……
灰色水泥長屋後方的竹林子裡,一抹細長的身影在林間敏捷奔跑。
一個約莫十來歲、眉清目秀的大男孩,熟練地躍過一個個水坑,避開滿是青苔的滑溜石子,口中吐著白色霧氣,使盡全力地往前飛奔。
他柔軟的黑髮才剛修剪過,隨著奔跑的動作而輕快地跳躍著;他的身上,穿的全都是新買的衣裳,連腳下發亮沾著露珠的黑皮鞋,都柔軟舒適得不可思議。
他是育幼院二十幾個孤兒裡的其中一個,不過那是過去式了,從今天開始,他會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和他渴望已久的爸爸媽媽。
前來接他回家的車子已經停在育幼院門口,他的「父母」,和育幼院的院長正在辦一些手續;趁著大家不注意,他一個人偷偷溜到後山上,尋找一早就不見蹤影的薇薇——他向來最疼愛的小妹妹。
初春的早晨,霧氣瀰漫整座竹林,男孩朝前方不遠處,裸露在泥地上的一顆大岩石奔去。然後,他看見了那個小小的紅色背影,好落寞地蜷著膝,坐在大石頭上。
「薇薇……」
男孩喘著氣放慢了腳步,來到女孩身後。
那是一個年齡和身高都不及他二分之一的小女生,她小小的鼻樑上有著點點雀斑,髮色略淺,眼睛大大的,看起來像個可愛的混血兒。
只是,平日裡愛笑、愛問、愛黏他的小女孩,此刻卻靜得出奇。她喪氣地低著頭,紅撲撲的兩頰滿是淚痕。
「薇薇,你不要難過,我會常常回來看你的。」他習慣性地摸摸她的長辮子。
「你騙人!」
小女孩撒著嘴,生氣地將他的手推開。
「你不會回來了!廚房煮飯的大嬸說,你找到了自己的爸爸媽媽,他們要帶你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不回來了。」
大騙子!明明說要保護她一輩子的……
小女孩負氣地跳下石頭,隨地撿了一根竹枝漫天亂揮。
「薇薇,危險!不要這樣玩……」
男孩見狀,連忙要搶下它,但他還沒來得及靠近,女孩手中銳利的竹尖便已經倏地劃過他眼前。「啊!」他眼一閉,感到額間緩緩淌出一股濕熱的液體。
「阿哲哥哥?!」小女孩嚇得臉色發白,動也不敢動,握著竹枝的小手還不斷發著抖。
鮮紅色的血,不斷從男孩的髮際淌下,轉眼間染紅了他新買的衣裳。
阿哲哥哥會死嗎!她又急又怕地嚎陶大哭起來。「……阿哲哥哥……阿哲哥哥……」手一鬆,沾血的竹枝啪一聲掉在地上。
「薇薇……」彷彿要岔了氣的哭聲,今男孩不忍,他捂著額頭睜開眼睛。「不要怕,哥哥沒事。」他咬牙擠出一個讓她放心的笑容。
「可是,有好多血……」
「沒關係,等一下下就好了。」他蹲下身,沾了血的手輕抱住小女孩柔軟的身子。
「薇薇,答應我,以後別再玩這些危險的東西了。你要乖乖的,要聽修女阿姨的話,要和小朋友們好好相處。不然,阿哲哥哥以後再也不回來了。」
聞言,女孩倉皇點著頭。「好……薇薇會乖,會聽修女阿姨的話……阿哲哥哥,你一定要回來看薇薇,不要忘記喔!」
以後,就算那些小朋友欺負她、搶她玩具,她也不哭不鬧了,她會聽話的當一個乖小孩,等阿哲哥哥回來。
「好,我不會忘記的……你要等我。」
望著那雙一如平常溫柔澄澈的黑眸,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破涕為笑。
晨光中,她看見大人們紛紛從林子下方趕過來,鬧烘烘的,然後,阿哲哥哥讓一個陌生的叔叔給背下山,從此再沒回來過……
這一年,薇薇才六歲。男孩臨走前的那個笑容,深刻地烙印在她心底……
☆☆☆
「薇薇,你覺得怎麼樣?」
「嗄?」
眨眨清澄的大眼,顧采薇回頭看著身旁好友,杜佩雯。
她們是高中時代的同班同學,彼此的感情一直還算不錯,直到現在出了社會,身處不同職場的兩人還是時有聯絡。杜佩雯家世良好,外型艷麗又活潑大方,一直以來都是男人追求的目標。
相較之下,平凡如鄰家女孩般的顧采薇就顯得遜色多了。
說也奇怪,小時候的她,棕髮、大眼、白皮膚,每個人都以為她是混血兒,長大之後肯定美得驚人;可是沒想到,上了國中之後,她的髮色變黑了,眼型拉長了,連小時候最引以為做的白皙皮膚,都因為大學時念了南部學校,而曬成了今天的淡蜜色。
如今,她身上唯一不變的,大概就只有鼻樑上那始終消不掉的小雀斑了……
將頰畔的髮絲勾回耳後,顧采薇有些抱歉地笑笑。
「雯雯,你剛才問我什麼?」
「唉呀——你今天是怎麼搞的?老是心不在焉的……」
杜佩雯的語氣已經有些不耐,她仰頭輕啜一口酒精濃度頗高的調酒。
「我說,你覺得『他』怎麼樣?」紅唇銜著杯沿,她朝前方小型舞台上即興演奏著薩克斯風的男人眨眨媚眼。
聞言,采薇的目光,只能再度移向那張令人臉紅心跳的男性臉龐上。
那個叫石什麼浩的,據說是雯雯新上任不到一個月的男朋友。
除了通曉多種樂器之外,他還長了一張英俊非凡的臉。至少,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的長相及身材絕對都是一流的;哪怕他只是朝台下勾個唇、眨個眼,在場的每一位女性無不心跳加速、熱血沸騰……
顧采薇低頭清了清喉嚨。「不錯呀。」
「嗄!不錯!」杜佩雯像看怪物似地瞪著她。「小姐,你的近視度數又增加了吧?」
托著腮,杜佩雯開始面露陶醉地瞇著眼睛微笑。
「三十三歲,單身,身高一八四,體重……看來控制得十分良好。這個男人啊,去年年底才剛拿到英國劍橋大學的法學、企管雙博士學位,聽說,已經有不少知名企業以高薪聘請他當首席顧問,只可惜,全都被他婉拒了。」
杜佩雯說著,忽地露出好崇拜的神情。
「其實我也問過他原因,可是他卻只是笑笑而已,什麼都不願意說。不過,就算他不說,我也猜得出來……他呀,一定是石氏企業內定的接班人選,所以其他的工作他才會看不上眼。呵——這樣的男人啊,在我眼中簡直像鑽石一樣珍貴。」
「可是,你和張肇名不是才剛交往不久!」采薇不以為然地瞥了她一眼。
那個速食連鎖業的小開,聽說還送了她不少的「大禮」呢!
「那又怎樣?」杜佩雯撇撇嘴。「大家都是朋友,況且我對他也很不錯呀!」
「話可不能這麼說,你們……」
「喂喂喂,顧采薇小姐,人家今天是要介紹新朋友給你認識的,拜託你就別再說教了行不行?」
聞言,采薇感到有些自討沒趣地歎口氣。「好好好,不說就不說。」真以為她愛管閒事嗎?
撐著下巴,她的目光又開始漫無目的地在人群中轉啊轉,然後,不知不覺的,又飄向了舞台上的那個男人。
鑽石般的男人嗎?
或許吧!那樣的男人,對她來說確實就像鑽石一樣,可望而不可即……
低頭啜了一口酸酸的檸檬汁,采薇聽見身旁的杜佩雯又開始說道:「其實呢,我也不是那麼花心的。你沒聽過『貨比三家不吃虧』,我只是不喜歡跟男人談什麼未來啊、永遠的。因為我太瞭解男人了,如果你希望一個男人打從心底愛慘你,那麼你一定要懂得欲擒故縱,放長線釣大魚。」
說到這裡,杜佩雯忽然神秘兮兮地露出她腕上閃亮亮的百萬名表。
「喏,很漂亮吧?前一任男朋友送的。其實啊,男人都很賤,女人愈是跟他們劃清界限,他們就愈積極、愈慷慨……這應該算是一種遊戲規則吧!你啊,該學著點了,懂不懂?」
遊戲規則?采薇聽了差點失笑。
一個長相平凡、沒有背景、沒有親人的可憐小孤女,就算她想學人家玩什麼男女遊戲,只怕也沒幾個凱子願意奉陪吧!
她長長地吁口氣,正想告訴杜佩雯別白費心思了,忽地,整個爵士pub內響起了熱烈的掌聲。舞台上魁力四射、迷倒眾生的男子,莞爾朝台下熱情的聽眾優雅地一鞠躬。
「呼——終於結束了。」杜佩雯一邊鼓掌,一邊小小聲說道。
采薇聽了忍不住挑眉。「怎麼?你不喜歡他的演奏?」
「當然喜歡啊,只不過……情人眼裡容不下一粒砂嘛!這裡人那麼多,我當然希望能夠快點結束,好跟他單獨相處嘍!」
杜佩雯話才說完,舞台上高大迷人的紳士已經將手中樂器交給工作人員,並且微笑著朝她們這桌走來。
「嗨!」他禮貌性地張開雙臂,輕摟住起身迎接他的杜佩雯。
「仲浩,你今天的表演真是太完美了,改天我要你為我一個人獨奏,可以嗎?」咬著紅灩的唇,杜佩雯用她那膩死人不償命的甜蜜嗓音說道,完全無視於其他桌女客人又妒又恨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