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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應非

  第一章

  ★一九九八年夏天

  每次到這家五星級飯店喝下午茶,朱遠蓉就覺得經濟衰退是騙人的。要不然,上班日的午後,為什麼大廳裡還坐滿了喧嘩的客人?難道這些人都閒著沒事幹?

  揉揉雙臂,她真後悔沒帶件外套來。台灣的電力大概就是這麼吃緊的,冷氣簡直要凍壞人了!只不過,週遭的人好像都沒感覺,不知道是自己太怕冷還是別人太怕熱?

  至少坐她對面的死黨兼合夥人的李潔聆就沒對此提出過抱怨。聽說懷孕的女人怕熱,看著潔聆臃腫的身形,遠蓉想,大概冷氣再加一倍她也不會有意見!

  懷孕才四個月,她就已經胖了十公斤,真不敢想像接下來半年她會膨脹成什麼樣子!而此刻,她正興致盎然的將遠蓉幾乎沒動過的蛋糕一口接一口送進嘴裡。

  遠蓉喝一口已經變涼的茶,忍不住皺起眉問:「潔聆,你不會吃太多了嗎?」

  潔聆張著她無邪的大眼睛,天真又甜蜜的說道:「不會啊!好不容易得了張免死金牌,怎麼可以不盡情利用呢?反正Peter又不會抱怨。」

  潔聆的老公Peter是建設公司的小開,當初他原是要追遠蓉的,但是遠蓉實在受不了他那種溫吞的天秤座,所以拉了潔聆當擋箭牌;誰知兩人一拍即合,最後遠蓉高高興興退場當伴娘,成就一樁良緣。

  相較於潔聆被捧著呵護著的幸福,遠蓉心中不免五味雜陳。如果當初她就這樣接受了Peter或其他人的追求,今天會變成什麼樣子?要不是為了一股對愛情的堅持,不肯在任何細節上妥協,也許她的婚姻也不會變成一場笑話。

  「倒是你,」潔聆打斷她的沉思,指著桌上她帶來的一疊報紙。「這事你打算怎麼辦?」

  潔聆所說的,正是今日各報影劇版上的頭條「企業少東美鑽贈佳人,玉女明星坦承陷入熱戀」。

  內容是說明達企業總經理杜洛捷送給當紅電影明星蕭茵茵一串價值數百萬的鑽石項練,攻得蕭茵茵的芳心,並暗示兩人佳期不遠之類的話……報上還刊登一張女明星戴上這串項練,千嬌百媚的沙龍照。

  遠蓉又皺起眉。這件事不用上報,她早就一清二楚,杜洛捷行事向來就囂張──不管企業動向還是追女朋友。只是消息有真有假,贈鑽石項練是真,但絕對沒有外傳的那麼值錢,杜洛捷再闊,也不可能擺這種譜。至於婚期……蕭茵茵想都別想。

  事實上,若不是為了躲避一堆關切的電話,遠蓉也不會答應和潔聆來喝下午茶。一大早,她就接了不下數十通來自婆婆媽媽的電話,耳提面命教育她,千萬記得要力挺丈夫,要裝出沒這回事,要把對方貶得一無是處……

  遠蓉簡直被轟炸得要發瘋,乾脆關了手機,陪潔聆來這裡受凍。

  這又不是第一次了!杜洛捷每換一次新歡,遠蓉就得被迫去面對一次,真搞不懂她們到底在想什麼?難道她們以為遠蓉會對記者說其實她一點都不在意杜洛捷的拈花惹草?更白一點,如果太上老爺下詔,她和杜洛捷都會毫不考慮的簽字離婚……

  遠蓉不打算做任何回應,蕭茵茵既非第一人,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除非有記者逮到她,不然她是不會沒事說一些口是心非的違心之論。

  正當遠蓉打算催促潔聆離去時,入口候位處傳來一陣騷動──真是說鬼鬼到!蕭茵茵正與一大票人進來。

  潔聆的反應很快,馬上把那一大疊報紙摺起,塞在另一張空椅子的背包底下。

  在場可能沒人知道朱遠蓉是何許人,但是蕭茵茵肯定認得她──女人沒有不認識情敵的。更何況她這麼處心積慮、大張旗鼓的昭告天下,圖的是什麼?還不就是朱遠蓉這個元配夫人的寶座。

  果不其然,當領位的服務生帶著他們往這個方向走近時,蕭茵茵原本巧笑倩兮、搖曳生姿的明星風采,突然變得冷漠、僵直。遠蓉抿唇一笑,這種情況,她早就習以為常,壓根沒任何感覺。倒是忿忿不平的潔聆,故意提高音調,尖刻的說道:「跩什麼,還不是情婦一個!」

  他們剛好坐在隔桌,遠蓉的角度恰恰面對蕭茵茵,雖然她對她並不感興趣,但當她看到蕭茵茵挑釁又高傲的瞪視她,心裡不禁想,此刻一走,倒像是自己怕了她。

  於是她對蕭茵茵展露甜美的笑容,舉手招來waiter,拿出杜洛捷的白金副卡,用清晰的音量說道:「我要買單,順便連蕭小姐那桌一起付了,反正是同一個男人付的帳,就別費力刷兩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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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有些後悔買了這個味道的沐浴乳──茉莉檸檬,聞起來彷彿像杯香片茶的感覺。

  如果能有一個愛人就好了!她一定為他買一種最濃郁、最誘惑感官的沐浴乳……

  遠蓉發現自己最近有點厭倦這樣的遊戲規則,她很想也學學杜洛捷,大膽而放肆的鬧他一場。何必在乎輿論?何必在乎那些權貴?畢竟是他們把她逼到這樣的地步的!

  她有時還真佩服杜洛捷,一個蕭茵茵還沒了結,今天又冒一個徐昱婷出來!該死的杜洛捷,什麼人不好玩,非得去招惹徐昱婷?身為飛擎百貨集團的負責人,徐昱婷的行事作為自然比那些女明星多了一份霸氣,直接就闖進遠蓉的公司,打斷她正在進行的會議,怒氣衝天、咄咄逼人地要遠蓉讓出杜洛捷。

  她說她懷孕了、說她不能丟這個臉、還說她一定得嫁給杜洛捷……

  又來了!難道她真的得沒完沒了去應付這些事嗎?遠蓉不在乎杜洛捷在外頭搞多少飛機,但她不能得罪徐昱婷。「蓉衣」在飛擎百貨全省分店都有專櫃,萬一徐昱婷公報私仇撤掉「蓉衣」,對「蓉衣」來說,必會造成難以估計的傷害。

  要是遠蓉有自主權,她絕對十分樂意拱手讓出杜洛捷──她就是這麼告訴徐昱婷。徐昱婷也很清楚內幕,說到後來反而像個小女孩般唏哩嘩啦哭了起來!

  隨便擦了擦頭髮,任由它不乾不濕凌亂的披散在肩上,時間還很早,她也還沒有睡意,卻悶悶的不想做任何事,索性推開落地窗,走到外面的大陽台上。

  山區的夜晚總帶著涼意,一陣清風吹來,遠蓉不由自主的拉緊身上薄薄的罩衫;天色很黑,沒有一絲星光月色,更襯得出山腳下一片的燈火輝煌。

  遠蓉有時會憎恨自己的身份,表面上看來是官家小姐,其實不過是權力鬥爭的一顆棋子;她不想要住在半山腰漆黑冰冷的豪宅別墅裡,寧願平平凡凡擁有一盞屬於自己的燈光。

  深吸一口氣,她在清涼的山風中聞到一絲菸味。遠蓉轉頭一望,這才發現杜洛捷竟然坐在中央的庭園椅上抽菸。

  有那麼一瞬間,遠蓉就這樣呆在原地,對眼前出現的這個人感到有一些恍惚。結婚這麼多年,他們在家碰面的機會簡直寥寥可數,多半是因為有應酬而刻意約好,從來就不曾在這樣毫無心理準備的情形下相遇。

  他們雖然分房而眠,但兩個房間有門相通,也有一個相連的露台;但就算是在台北市的任何一個街頭甚至任何一處餐廳不期而遇,都不會比現在更意外。

  「看到我很意外嗎?」杜洛捷懶洋洋的問,他身上也只穿了一件睡袍,前胸大開到腰際,只靠著一條腰帶鬆鬆的繫著。

  「是啊,嚇死了。」遠蓉淡淡回答,她注意到杜洛捷有著相當結實的胸膛,顯然是常上健身房練出來的。「你今天怎麼會這麼早回來?是給外面的女人追得無處可躲,才逃回家裡的嗎?」

  杜洛捷瞇起眼。「想不到你講話還挺刻薄的,別讓我以為你在吃醋。」

  「吃醋?」遠蓉冷笑。「我吃什麼醋?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我有什麼醋好吃?」

  出乎遠蓉意外,他竟然笑了,笑出一對漂亮而誘惑的眼睛。「用不著那麼尖銳,我們就算不夠親密,也不該是敵人;我們兩個人的敵對狀態並不是我們彼此間有什麼深仇大恨,只能說是被迫相偎御寒的兩隻刺蝟。」

  杜洛捷捻熄手上的菸。「但是你說得沒錯,我的確是回家來躲一個清靜……你哥介紹到我公司的那個什麼親戚,昨天給我搞了個大烏龍,差點毀了一筆兩億美金的定單。我和一些一級主管和國外的客戶弄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在中午把事情擺平了。想找個地方補眠,發現家裡最好,沒人會打到這裡來找……」

  遠蓉聽了心裡不太是滋味,有時她真氣杜洛捷,氣他從來不給她留餘地,逼她老是一遍又一遍的去面對外界疑惑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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