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寒江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說話,或許有,或許已無話可說。
范丁思安並不是他的責任,當年母親請求丁家將女兒改許配給他弟弟時,他告訴過范丁思安,他弟弟的病絕非沖喜所能治癒,然而他這名大夫的話竟不得家人信任,范丁思安甚至告訴他,她只能順從命運,也滿心祈求他弟弟的病能不藥而癒,所以她嫁了,既便她真心愛的人是他。
一個可憐之人,真正可恨的地方,在於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聽人苦勸卻又要他分擔她所受的痛苦,而他,沒有這個義務,他從來就沒有打算成為范丁思安的依靠,讓她以為嫁進范家後,就算夫君去世,她還有他。
但陸紅杏不同。
她比范丁思安堅強,憑心而論,范丁思安會激發男人的保護慾望,而陸紅杏太勇敢,就算身旁沒有男人,她還是可以將自己照顧得極好,然後拿這個被照顧得極好的「陸紅杏」逗他開心。
也許范丁思安說對了一件事,他挑中陸紅杏,是為他自己挑的。
因為他第一眼確確實實是受了陸紅杏的吸引,覺得她好,才讓她進范家門,從那一眼開始,或許他的心思便不曾單純過。
他的頭痛就是由於發覺這個事實,總難免要責備一下自己的遲鈍和不良心機。
「哦……原來有人這麼早就心懷不軌啦?」陸紅杏聽完他的話,食指不斷在他鼻尖晃動,心裡卻真扼腕。要是早早讀出他的心思,她早先幾年就直接對他下手,這幾年的光陰是虛耗浪費掉了!
范寒江好似看出她的想法,再拿了一塊牛肉卷餅放入她手裡,催促她多吃一些,一面柔笑,
「若你早幾年對我出手,如果我一直沒發覺自己喜歡你,我不會接受你的感情,可能你之前只給我兩條路走的選擇方式,我會選擇永遠不回銅鴆城見你,我就是這麼彆扭的人。」他很清楚自己的性子。
「會嚇跑你就對了啦。」
「嗯。」他坦誠頒首。
幸好,她沒有魯莽出手。陸紅杏暗暗拍胸吁氣。
而且她算是好運氣吧,決定莽撞行事吻他之際,他已經開了竅,否則她就真的只能縮回銅鴆城暗暗哭泣,為她夭折的愛情而哭。
「你就是不喜歡女人主動示愛,對吧?」
「倒不如說我不擅長處理這類情況。我不可能來者不拒,但是要如何拒絕得漂亮又太困難,所以——」
「所以乾脆逃開比較省事。」陸紅杏替他接了。
「你說對了。」
「那麼當你發現你喜歡我時,你有沒有很震驚?」
「當然。」震驚到覺得自己航髒,竟然對她有了不該有的想望;也震驚到發覺自己的心,早已不受控制。
「我剛發覺自己喜歡你的時候,我也好震驚。我本來還以為是因為自己太依賴你,誤將依賴視為愛情,所以為了釐清這點,我讓自己堅持獨立,不准許自己依賴。可是當我毋需依賴你時,我滿腦子想的還是你,我那時就更肯定我喜歡你,想漂漂亮亮出現在你面前;想聽你說『紅杏,你越來越美麗』;想跟你一塊喝些小酒,聊聊近況:想喚喚你的名字;想像現在這樣托著腮幫子看你;還有好多好多事都想跟你一塊做。」陸紅杏瞇眼笑了,笑容好艷,其中又揉和好純淨的純真,臉頰上有漂亮的紅暈,猶如晚霞般炫目光彩。
「聽你這麼說,真榮幸。」
「可是我喜歡你時,每天都好想你,你不回來,我就時時刻刻掛心你,你卻不一樣,每次一走就是大半年,你要是真有喜歡我,應該會情不自禁想待在我身邊,沒見著我就渾身發癢,可你沒有。」陸紅杏想到漫長的等待日子,仍不免要埋怨。
他非但沒有像書裡動情的男角兒一樣粘人,也沒像男角兒見她與其他男人說話便醋勁大發——雖然她還滿討厭這類的男角兒,太過獨佔及霸道,是很受她唾棄的。不過她無法替自己狡辯,她自己正巧就是這類的女角兒。
「我不是那種愛上了就非得要隨時纏在一塊的人,你知道的。」他個性溫吞,喜歡一個人時就擱在心底,不見面不代表不喜愛;不見面不代表不思念。
「我知道呀……」但她是,她會希望和喜歡的人一直一直在一塊,最好眼睛一睜開就能看到他的笑容,閉起眼,耳邊還是有他的呼吸吐納聲伴她入睡。
「不過,我想我這性子會開始改變。」
「嗯?」她眨眨眼,沒聽懂。
「如果可以,你願不願意到銀鳶城來?」
他越來越……想時時與她在一起,覺得能在她身邊,異常的安心。
「去玩?」上回他也這麼問,結果她誤會了,這一次要問仔細,省得她又失望。
「長住。」
「可是我的家產都在銅鴆城。」
「在銀鳶城再開一家分店。」他很樂意替她將家產全搬到銀鳶城去。
「紅杏坊第二?」
「你若答應,我叫天香在開張那一天在你鋪子外簽書,拉攏客源。」為了拐她,他開始撒餌。
「我有點心動了。」想想,要是「如意君」在紅杏坊舉行盛大簽書活動,還怕四城的所有百姓不全擠到銀鳶城來嗎?
「再加上月下。」
《幽魂淫艷樂無窮》的畫師,名氣響噹噹!
「我越來越心動了。」
「再加上我。」
「你?你又不是名作者,你想在《幽魂淫艷樂無窮》上寫字,說不定還會被客倌嫌棄哩!」唯一會捧人場的只有她。
「我陪你一起數銀票。」
陸紅杏完全心動了。她對錢財看得不重,雖不嫌錢多,但也不會太貪求,她真正在乎的還是他陪著她,至於後頭數銀票那三字可以替換成任何甜蜜字眼。
她知道他不愛回銅鴆城,她也絕不逼他留下來,她喜歡他在銀鳶城的模樣,神情顯得自然平和,偶爾和曲府的人笑鬧,雖不會太瘋癩,但卻真真實實地放鬆。加上她對銅鴆城並沒有太多留戀,銅鴆城沒有她非留不可的理由,因為她最大的家產就是他,其他的全算是身外之物,再賺就有了,他可不一樣。
陸紅杏扯扯衣袖,將肩上的毛披肩朝下拉幾寸,連帶杏紅色的外衫也被拉開一些,露出半片肩膀,盡情施展魅力,身子朝他依近,像隻貓兒一般,拿柔軟的皮毛蹭他的手臂,彷彿在說「要疼我哦」。
「不一定要數銀票啦,那種事叫小梔子去幫忙就好,我們應該有更忙的事情可以做。」她這暗示夠明顯了吧?如果還不夠,她撅唇的舉止更簡單易懂吧,隨時歡迎他拿唇印上來。
「招呼客人?」
「我才不要你去招呼客人哩!你招呼我一個人就夠了。」
范寒江感覺長靴上爬動著一個異物,沿著小腿肚往上來到靴子口,再蹭呀蹭呀下蠕,將長靴的軟革一寸一寸褪至腳踝,最後肆無忌憚地在他腿上盡情玩耍——
范寒江一開始還沒弄懂那異物是什麼,直到撥冗將視線瞟向桌下,才看到爬行在腿間的,竟是陸紅杏穿著粉色小襪的頑皮纖足。
「紅杏,快住腳……」
「沒人會瞧見的。」她繼續玩。
「但是……」
粉色小襪被踢到一旁,這回的接觸是肌膚貼著肌膚的真實觸感。
她的腳掌很是溫柔,但碰在范寒江腿上卻像烙紅的炭火,一磨一蹭間都是熱辣辣的碰觸。
「我看到你在吞口水了,喉結滾動了一下哦。」她咭咭直笑,看到他死瞪著眼前的豆腐漿,眼連眨也不曾眨,那尷尬且不知所措的模樣真的好可愛。「我真喜歡你,喜歡你淡淡說話的平緩,喜歡你微笑時的笑痕,喜歡你像個傻瓜想對每一個人說我是好姑娘的堅持,喜歡你總是回來看我,喜歡你讓我這麼喜歡你。」
她的坦白,使范寒江揚起輕笑,那笑容既是滿足,也是驕傲。
「我也喜歡你,喜歡你笑起來的開朗,喜歡你不被打倒的堅強,喜歡你任性討著要直喊我的名字,喜歡你像個蠢蛋抱怨我不該拿自己的名聲來為你洗冤,喜歡你總是讓我禁不住想回來看你,喜歡你讓我發覺我喜歡你。」
「你多說我一個。」她一點也不在意這樣被他羸過哦,就算慘敗也沒關係的!
「是呀。」
陸紅杏潤潤唇,神神秘秘地湊到他手臂旁,他自然而然也跟著她的舉動將腦袋往下挪幾寸,將耳朵主動貼在她唇邊,她笑得不僅唇兒彎揚,連眸子也是。
「只不過,你又挑錯時機告白了啦。那番話留著,晚上再說給我聽。」
「你還嫌你打扮得不美嗎?我認為你已經很漂亮了。」范寒江經過上回她在牢裡不讓他趁她穿囚衣的慘況表白心意,對於她的堅持已有相當程度的理解,他也明白姑娘家的纖細心思,當然更願意配合。只是……那時是穿囚衣呀,現在的她精雕細琢,臉上胭脂水粉美、臉蛋美、衣裳美、髮髻珠飾美、身段也美,他真的挑不出半點毛病了,所以更無法弄懂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