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他才曉得,平凡對她來說,是多麼遙不可及的一件事。
而這一切,全都是因為他。
如果他心夠好,他會就此放了她,離她離得遠遠的,至少在這一次給她平靜的生活。
但他沒有辦法,他做不到。
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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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沉沉。
陰濕的瘴氣圍繞在他四周,無論他朝哪看去,都是漆黑一片。
甚至連他被銬在上頭的那面牆,都是黑得不著邊際,在這裡,他只看得見自己的身體,看得見自己皮開肉綻的赤腳,看得見銬在他腳踝上黑得發亮的腳鐐。
鎖在他手腳上的手銬腳鐐,既沉重又冰冷,它們是如此酷寒,冰冷的酷寒如千萬根針,從寒鐵穿透進他的肉、他的血,直至他的骨,幾乎凍結了一切,連他吐出來的氣,都在喉中結成冰晶,刺痛著他的喉、他的舌,他的唇。
對他來說,每一次呼吸,都是酷刑,每一次咳嗽,他嘴裡的皮都會因而破裂,鮮血迸出,在口中成冰,劃破他的唇舌,然後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音。
冰冷的寒氣不斷侵蝕他全身上下每一寸的皮膚,它們會因此結凍,乾裂,迸出鮮血,然後再次結凍、乾裂,再次迸出鮮血。
他在這裡已經很久很久了,久到他甚至記不得究竟過了多久,在這裡,沒有日月,見不著天、看不著地,不只見不到人,甚至連一隻老鼠蒼蠅或蚊蟲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起初,他曾試著計算時間,藉著那一次又一次的折磨,計算著、憎恨著、忍耐著,直到一切超過他忍耐的極限,直到他發現這一切永遠都不會結束,直到他不顧疼痛的開始咆哮、開始怒吼。
可即使他吼得再大聲、喊得再用力,也從未得到任何回應,然後他終於知道,在這鬼地方,除了他和永不停止的折磨之外,只有永恆的孤寂。
痛苦不斷重複,怨怒從未消逝,黑暗中,他只能一再反芻著對她的恨,獨自一人,在嚴酷的惡寒中憎恨著那背叛他的女人。
黑暗,永無止境;疼痛也是;恨亦然。
他一直以為這一切永遠都不會結束,直到那個男人悄無聲息地從闇黑的暗影中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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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庭院中的男子,穿著一身的黑衣,幾乎和暗影融在一起。
剛開始,抱著熟睡的可卿下車的仇天放並沒有看到他,直到他抱著懷裡的女人進了庭院、踏上小徑,才看見那一大片的紅花和站在花叢中那名長髮的黑衣男人。
男人手持著澆花的花器,靜靜的站在樓梯旁的花叢中,花器的蓮蓬裡灑出清透的水滴,水滴落在紅花的花瓣上,匯聚成珠,有些滑落了,有些則殘留在艷紅的花瓣上,在黑暗中閃閃發亮。
他曾遠遠看過這個男人,知道他是咖啡店的老闆,這棟房子的屋主,可卿的房東,但從未被正式介紹過。
他本欲朝男人點頭招呼,卻在看清那人的面目時,頓時寒毛直豎。
他認得他。
那張臉,那雙眼,那圍繞在他身邊陰柔的氣息——
仇天放膽寒地在原地站定,不敢再進一步,一股難以克制的衝動,讓他幾乎想抱著懷裡心愛的女人轉身就跑,跑得遠遠的,離這人越遠越好。
「晚安。」
花器潑灑的水停了,男人低沉的問候響起。
他聞聲一震,更加確定,對方卻仍站在原地,輕鬆的握著花器,蒼白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抱著可卿,壓抑著不安,強迫自己點頭開口。
「晚安。」
男人聞言未再出聲,只是微微點頭,跟著不再看他,只是右手微傾,花器裡的水又緩緩飛灑而出。
夜風乍起,紅花隨之搖曳。
風很冷,可卿無意識的往他懷裡縮,他強忍住恐懼,抱著可卿上樓,不再多看那人一眼,卻清楚聽見黑暗中傳來倒數計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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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又疼了?」
瞧她秀眉微擰,小手撫著心頭,仇天放擔心的開口詢問。
聽見他的聲音,可卿從不安的思緒中回過神來,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停下手邊的工作。
上次給了他一份假的健康報告,他便沒再追問過,她不知道他對她的不適還記在心上。
「沒。」可卿放下手,微笑搖頭,要他放心。
「要不要去睡一下?」他抬手撫著她有些蒼白的臉,「你的臉色不太好。」
「我沒事,只是天氣太熱了。」他的關心讓她心頭一暖,她閉上了眼,將臉偎進他的掌心。
仇天放瞳眸一暗,將她拉抱到腿上,她沒反抗,甚至沒睜開眼,只是順勢將頭枕在他肩上,喟歎了口氣。
她的體溫低得讓他害怕,他不認為她是因為天氣太熱才這樣,雖然那丫頭說她不會死也不會生病,但他仍為她沒原由的胸痛和偶爾過低的體溫擔憂。
他知道,她的胸痛和他有關。
「別老皺著眉。」
一隻嫩白食指抵上他微蹙的眉宇輕揉著,他垂眼瞧她,只見她不知何時睜開了眼,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柔聲道:「會老的。」
胸中湧上一股柔情,他喉頭一緊,微笑低頭在她額角印上一吻。
窗外艷陽下,綠葉迎風搖曳著。
客廳桌上,玻璃杯裡的冰塊浮在翠綠的果汁上,反射著陽光,在牆上映出七色的虹彩。
假日的午後,一切是那般平凡優閒。
她總是會在假日這天堅持他要陪她睡到日上三竿,陪她吃優閒的早午餐,半強迫的要他休息。
她擔心他,他知道,所以總由著她,萬分珍惜她願意給予的點滴關心,因為他清楚曉得,這既平淡又幸福的一切隨時都可能消失。
打從睡在這裡的第一天晚上,他就注意到她房間牆角有一隻行李箱,一隻沉重不已的行李箱,他曾看過她打開它,從裡頭拿出需要的物品,起初他奇怪她為何不把那箱行李整理出來,然後某一天深夜,他忽然領悟那箱行李所代表的意義。
她曾想過要離開,就在他第一次送她回家的那一天。
他無法動彈,只能瞪著那只擱在牆角的行李箱,覺得心臟被人緊緊抓著,他萬分想要將那只行李箱給扔了,卻曉得那樣做只會將一切全都搞砸,所以他忍住了,假裝沒注意到那只沉重的箱子,假裝沒發現她曾經想要離開。
幾個月過去,雖然她陸陸續續的從箱子裡拿出了不少東西,但那只沉重的行李箱仍擱在牆角,它靜靜的待在那裡,卻比任何在他耳邊的吶喊還要大聲。
一天一點點,總有—天她會清空它的,他這樣告訴自己,卻害怕自己不再有更多的時間。
時間滴答在響。
樓下神秘房東如一池冰冷深潭的雙瞳浮現腦海。
仇天放心口緊縮著,收緊了環在她腰上的長臂。
他從未在人世中見過那個男人,至少還活著時沒有。
他不相信這只是個巧合,一如他曉得那女巫在七年前是刻意跑來找他的。
快沒時間了……
「嘿,帥哥,一塊錢買你現在在想什麼。」瞧他不自覺又皺起了眉,可卿無奈輕笑,小手撫著他方正的下巴輕問。
他回神,看著懷裡輕言淺笑、柔情萬千的女人,剎那間,再壓不住滿腔的情意,不禁啞聲開口。
「我愛你。」
什麼?他說了什麼?
可卿渾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愛你。」他認真的再說了一次,聲音依然嘎啞。
天啊……
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一顆心充滿無以名狀的情緒,脹得幾乎快爆開,腦袋裡卻是一團混亂。
「我……」她好慌,想抬頭,卻被他輕柔但堅定的大手壓住。
「噓。」輕擁著懷裡的女人,他在她耳畔啞聲道:「沒關係,你用不著說什麼,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不想將來後悔從沒和你說過,不管……」
她枕在他肩頭上,環著他的腰,感覺著他頸畔的脈動,聽著他近在耳邊低沉沙啞的聲音。
他深吸了口氣,繼續將話說完:「不管將來發生了什麼事,我都希望你記得,我愛你。」
她窩在他溫暖的懷中,無法發出聲音,只覺得莫名想哭。
他怎麼可以愛她?他不可以愛她!
她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她不會老、她不會生病、她不正常——
她沒有辦法和他一起白頭偕老,更無法和他結婚生子。
這只是一段你情我願的男女關係而已,他怎麼可以愛上她!怎麼可以?!
她知道自己應該推開他,應該立刻離開,卻怎樣也無法做到,反而抓緊了他的襯衫,一顆心疼痛欲裂……
「別哭。」他撫著她的背,親吻她的發。
聽到他的話,她才發現自己的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衫,卻無法止住泉湧而出的熱淚。
「別哭。」他抬起她的臉,吻去她的淚,啞聲道:「我不想惹你哭的,我知道我沒有權利和你要求什麼,我不會要你馬上就得愛上我,我也不會要你現在一定要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