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掌櫃的。」
毛豆,這名字還挺有趣的,子夜一邊咀嚼這個名字,一邊跟隨掌櫃進入上房。
唔,還不錯,自成一格,還附有小廳,的確是間上房,不過行走江湖之人,眼光向比一般人銳利。「掌櫃的,另外那一間?」她指的是右方另一幢獨棟平房。
「啊,那個,那是小店的另一間最高級的上房,跟您這間一模一樣,真的,客倌,真的一模一樣。」
她斜睨他一眼。「我又沒說你誆我。」
「是、是、是。」
「只想問你一件事。」
「是,是,客倌您問。」
「是住一家人吧?」
「不,跟您一樣,也是一人而已。」
「哦?是男客、女客?」
「這……」掌櫃的蠻出為難的表情。「客倌就不要迫我破了小店的規矩了。」
意思是他不能洩露太多客人的秘密,這樣也對啦,萬一他也隨便說自己的種種,她就該擔心了,不是嗎?於是子夜更加放心,馬上說,「是我唐突了。」
「不、不、不,」見她明理,掌櫃的也寬心。「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他推開門說,「客倌您請,待會兒沐浴過後,您是要到外頭來用膳,還是?」
「請小二一併送進我房裡來。」
「好,那客倌,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晚膳您想用些什麼?小店的招牌菜式是——」
「給我下碗素麵得了。」
「就這樣?」住的是上房,吃的卻如此清淡?
「不然再加一壺熱茶。」
「龍井?」
「行,就龍井。」
此行為尋寶,子夜並無興趣橫生枝節,因此才刻意避開與人接觸的場合,能獨處到底最好。
行前母親曾打開珍藏的檀木盒子給她看,兩顆如嬰兒拳頭般的夜明珠,不但令她大開眼界,就連碟舞也驚呼,「好美!」
「的確是精品。」司徒琳也說。
如果連生在皇室及王爺府中的嫣然公主及司徒小姐都這麼說了,那它們就的確有過人之處。
「兩顆都這麼美不,那原本十二顆要湊在一起……」晴光雖然沒有把話說完,不過一切已盡在不言中。
「松姨,」蝶舞又有話說了。「關於那個禁捨……真的只有閨女兒能碰?」
「這兩顆我屆時也想一併送進京城去當『藥引』,壞了事,你賠得起?」
「好嘛、好嘛,我暫時不碰就是。」
從頭到尾,反倒是子夜不發一語,而終於也有人注意到了。「子夜?」
「大嫂,叫我什麼事?」對於晴光,她是敬愛有加的,只是就像對待其他人一樣,全藏在心裡頭,表面上一貫的冷淡,也曾想過要改變,無奈力不從心,自小被母親用「復仇」二字喂大的她,實在很難恣意展現心情。
「你看仔細了?」
「對喔,可別到時拿錯,那就溴大了。」
子夜看都不看蝶舞一眼,甚至轉身向外走。「要拿錯這樣的大石頭,恐怕還有點難。其實若問一般市井小民,我看他們十個當中,會有九個半寧可要三餐溫飽,也不要這種中看不中用的小饅頭?」
她涵然離去,完全不知那嫣然公主被她氣得直跳腳,更不曉得如霜為此自責道:「都是我的錯,是我把一個好好的女娃兒養成這副鐵石心腸。」
「娘,」晴光趕緊安慰婆婆道:「待她成了親,一切就都會不一樣了。」
「是嗎?」如霜仍難掩憂心。
「是啦、是啦,」蝶舞接著敲邊鼓。「您看照雨,聽說他以前也挺憤世嫉俗的,結果現在不是變成這樣,所以您實在沒有什麼好操心的。」
此言一出,反應迭至,照雨先發制人。「現在怎樣?你又是聽誰說的?」
如霜則頷首說,「是,照雨的變化的確很大,這都該歸功於我這個好媳婦兒。」說著便牽起了晴光的手,輕輕拍著。
晴光但笑不語,不想明說如果連婆婆這般年紀的人,在被仇恨啃噬了二十四年以後,性格都可以漸漸軟化、慈藹回來,那年輕的子夜的確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現在……現在這樣好得不得了呀,還會有什麼?」那廂蝶舞結結巴巴。
「你還沒有回答到重點。」照雨堅持。
「這個……那個……沒有,我沒有聽誰說,全是我自己對照出來的。」吁,好不容易擠出個答案來。
「少來了,司徒小王妃,過去你根本不認識我,何來對照之說。」
「是我說的。」有人出面承認了,卻不是照雨原先田疑的司徒漠,而是……
「晴光!」
「可不就是我。」
「你那是什麼眼神?」司徒漠承接了照雨疑惑的眼光,好氣又好笑的說:「敢情是懷疑到我頭上來了,我像是那種會出賣兄弟的人嗎。」
「哦?」聽了這話,蝶舞率先不從,立刻自他身邊改移到晴光身邊去,並且親親熱熱勾住她的手說,「意思是我們姐妹倆愛嚼舌根羅。」
「我沒有那種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娘子。」司徒漠對於妻子的嬌噴,從來束手無策,只得求饒。
「我們姐妹情深,說說體己話,數落丈夫的不是,有什麼不對?照雨,不行嗎?」晴光跟著說。
眼見妻子嬌齲如花,照雨早就什麼都忘了,直說:「行,只要是娘子說的,什麼都行,什麼都成,什麼都對。」
司徒漠聽得膛目結舌。「不會吧?這是昔日在京城興風作浪,惹得黑白兩道均不安的月魔月翔風?」
「一點兒也不錯,」蝶舞跟著其他人一起笑開來,並說:「相公,你可要多學學。」
「是。」司徒漠索性朝蝶舞打恭作揖,逗得大夥兒更樂。
「小丫頭別得了便宜還要賣乖,」最後是如霜自笑聲中掙出道:「照我看,覺非對你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了,該向你們四個學學的,還是子夜。」
「娘放心,我還是一句老話,」晴光自始至終,都是最體貼如霜的一個。「子夜沒問題的。」
他們的這些對話,身為當事人的子夜當然一無所知,如今靠在床柱上啜飲龍井熱茶的她只知道一件事,這次行動透露著古怪,從頭到尾,她便覺得不太對勁,可是真要她說出哪裡不對,卻又漫無頭緒。
或許正是如此,才備感溪蹺吧,到底是怎麼回事呢?一路走來,已經過了十天,十天來她思前想後,就是覺得有問題,卻也始終想不出問題在哪兒,委實惱人。
不過對於那十顆夜明珠,她倒是誓在必得,不為皇上,而是為了自己。
對,為了自己。
從小到大,她就知道人生只有一個目的:復仇。
她的父親及兄姐因為天門派系內鬥爭的關係,葬身火窟,只餘母親和當時尚在她肚內的自己逃過一劫,所以自懂事以來,母親和她便只有一個心願,追殺她們認定的仇人任清輝。
雖然後來真相大自,非但兇手並非任清輝,連哥哥寒照雨也沒死,還要了任清輝的女兒晴光為妻,但子夜仍未放棄復仇的意思。
主謀已伏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之刑,但幫兇卻仍還遙法外,她一定要昔日應邀而來,參上一腳的陰山雙妖也付出代價。
她嗜血?也許;不過子夜更清楚的是自己無處可以宣洩的悲哀。
而她的悲哀是,不知道她的人生目標在哪裡?
跟晴光或蝶舞一樣,嫁人為妻?
不,那不是她想走的人生道路,或者應該說那並非想走就得了的一條路,所謂「共行」,得先找到人「攜手」才成,而她,自認既沒有晴光的可人,也缺乏蝶舞的慧黠,要如何去找她生命中的照雨與司徒漠?
算了、算了,子夜頓感意興闌珊,將瓷杯往左邊一拋,也沒去管它有沒有乖乖的立於桌上,翻個身,就想打個盹,馬不停蹄的趕路,都不曉得是不是僅為了求每晚的一夜好眠。
她合上眼,繼續想著:對,一切都是為了我自己,如果沒有情、沒有愛,這一生,至少可以求個名,什麼名呢?武林中人,求的自然是俠士之名。
對了,幫皇上找回救命的夜名珠,就算是揚名立萬的第一步吧。這第一步——誰!
子夜猛然坐起,凝神;傾聽,分明有人自她的客房上方飛掠而過。
步履輕巧,可見武功修為不弱,但還是被自己聽見了,一個、兩個、三個!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出去看看。
心意一決,子夜馬上行動,身上穿的仍是方便路的灰衣,正好方便隱藏身影。
「大哥,確定是這問,不是我們方才掠過的那問?」
鬼鬼祟祟,干的一定不是什麼好事,比較奇怪的是居然還大刺剌的說起活來。
「咱三人中,誰是老大?」
「當然是你。」
「那不就得了,聽我的準沒錯,那間房住著個男的,怎麼會是大將軍要的女人?」
大將軍?什麼大將軍?大將軍的女人又是誰?子夜愈聽愈有趣,也愈發肯定跟出來沒錯。
「那現在……」
「老二。」
「大哥。」
「你迷煙吹進去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