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一點,他老早料到,因此並不感到意外。
雷大信蹙起兩道墨黑的濃眉。「話是沒錯,可是這北貨南運、南貨北運的買賣是少主你先想出來的,現在被他們學去,委實令人不甘心。」
他家少主雖然才二十四歲,但青出於藍更勝於藍,比主人在世時的眼界更遠更深。
他並不固守海外貿易,他認為全國各地的物流同樣蘊含了無限商機,在他的運籌帷幄下,簡家莊的生意觸角遍及各地,他們把綢緞賣到蘇杭,把雜貨賣到山東,把棉布賣到漢口,成了京城促進南北貨交流的第一人,這項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創舉,叫他雷某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從此知道簡家莊後繼有人,主人可以含笑九泉了。
只不過,錢賺多了,自然惹人眼紅,李家商行憑著李老爺子在朝廷裡舉足輕重的地位就來分一杯羹,雖叫人氣結,卻也莫可奈何。
「拾人牙慧,不值得在意。」簡翼淡淡地說,眼神不甚在意。
雷大信精神一振,「少主言下之意似乎早有對策?」
少主一年比一年精銳聰明,跟當年老爺夫人剛過世時,一臉痛失爹娘的茫然少年已是天壤之別,他自覺對待他甚好的老爺夫人已有了交代。
他神色自若地說:「一年前,我讓你派人到蒙古遊牧地區。」
雷大信想了想。
是有這件事沒錯,當時他並不明白少主人的意思,現在同樣不明白,不知少主人為何要執意經營那塊不毛之地?
簡翼黑眸帶笑地凝睇著他的大掌櫃。「中原少養馬,卻多需要馬。」
「少主的意思是——」雷大信會意地眼睛一亮。「遊牧地區有最大最好的天然牧場,好馬是那裡的特產,我們可以引進蒙古馬,這項獲利肯定驚人。」
說到高昂處,他的眼睛已經笑彎了。
其實對於簡家莊而言,多幾千萬兩的白銀不算什麼,可是能夠讓李家商行瞪直眼卻是另一種爽快。
「不只如此。」他俊挺的嘴角一勾。「皮毛在蒙古遊牧區乃是平常之物,但若販運到京城——」
「便會身價百倍!」雷大信興奮的接口。「若再加工製成衣飾,獲利就更大了。」
老天!這項生意若成了,他們少主又會再一次變成京城人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了。
「你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不必我多說了。」雷掌櫃總是一點就通,省卻他許多心力。
「屬下立即著手去辦!」
雷大信飛奔離開,似乎恨不得有雙翅膀能讓他馬上飛到蒙古去,他對簡家莊的忠心,簡翼一直銘感在心,不禁心想,若有天他浪跡江湖的理想得以實現,那麼雷掌櫃將是他托付簡家莊的唯一人選。
書齋再度恢復安靜,他眸光聚精會神地回到眼前繁複的帳冊上。
商人重利輕別離,迫於現實,他非得令自己像個商人不可,縱然,他不想做個商人,他也做了,而且還很成功。
想到這裡,他的眼光不由得從帳冊離開了,沉斂黑眸望向那敞開的長窗之外,那是他獨處之時,最喜歡看的風景。
如果爹娘沒有驟逝,他現在會是什麼模樣?
他不該這麼少年老成,他會像十六歲時的自己,老想著要脫離父母穩固的羽翼出去闖一闖,那時的他,無憂無慮。
但是,他爹娘在一夜之間走了,留下令叔伯們覬覦的龐大產業,以及三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姊姊,於是在雷掌櫃和張管事的調教下,他被迫成長,被迫接管下繁重的家業。
靈魂裡的他,似乎還停留在少年時代,他仍有夢,只是暫時擱置著在心中。
有一天,他會去圓,圓他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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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不下,沒有胃口。」金喜兒瞪著盤裡那一疊香甜誘人的桂花糕,吞了口口水,又吞了口口水,兩眼發直,一點部不像個沒有胃口吃不下的人。
「別裝了,小姐,這是你最愛吃的桂花糕,你再不吃,待會兒我跟嬋娟把糕點吃完了,你可不要哀嚎。」杜鵑很實際地說。
「可是……」昨天她才立誓要少吃點的。
杜鵑不以為然的道:「反正你又不胖,只是食量大得驚人而已,除了府裡的人,又沒人知道,何必那麼在意,吃吧。」
「可是……」喜兒痛苦的掙扎著。
這桂花糕看起來好好吃哦,她最喜歡甜食了,凡是甜的東西,她都抗拒不了……呃,其實鹹的也一樣啦,總之,她就是抗拒不了食物的誘惑,縱然她根本不餓,但看到食物擺在眼前,她就餓了。
想來她這一生都不可能和吃脫離關係了,但是她還是幻想了一百次,幻想自己是個脫俗飄逸、不食人間煙火的沉靜美女。
可是瞧她,圓圓的臉蛋、圓圓的眼睛,這跟美人兩字根本扯不上邊嘛,更別說她有個比男人還男人的胃了,像無底洞似的,永遠吃不飽,連自己也不禁厭惡自己的食量為什麼跟隻牛沒兩樣,如果她胖些還好,偏偏她的身材很袖珍,讓外人常以驚訝的眼光看她。
「吃吧,不然晚上你會作惡夢。」杜鵑拿起一塊桂花糕直接塞進喜兒的嘴裡,不但不像個丫鬟,反倒像是主子。
「天哪,好好吃哦!真的好好吃哦!」
既然都吃了一塊,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把整碟桂花糕都吃完吧。
「小姐!」有個人兒衝了進來。
突如其來的喊叫聲嚇了喜兒好大一跳,她噴出口中的桂花糕,整個人彈直起來,小臉上滿是驚恐。
「怎麼了?小姐怎麼了?」衝進房來的嬋娟看著她那驚惶不定的眼神,很不解地問。
喜兒的表情很茫然,「這句話應該我問你才對吧?」
嬋娟忽然衝進房來叫得那麼大聲,嚇得她膽都破了,現在心還卜通卜通的直跳著。
嬋娟不安的眨了眨眼。「難道小姐是被我嚇到的?」
「那些都不重要,說重點好嗎?」一旁的杜鵑忍不住插嘴,不然她們這對天兵主僕會說到明天還在說。
嬋娟馬上言歸正傳,「管事叫我來問小姐,老爺昨天出門前是不是交代小姐今早要上姑奶奶家去拜壽?」
喜兒想了想,「嗯,好像有。」嬋娟不提,她都忘了,不過幸好嬋娟現在提了,她會好好的、用心的記住的。
「那,小姐你為何現在還坐在這裡?」嬋娟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看著小姐,柔聲地問。
「天哪——」喜兒搗住自己的嘴,杏眸睜大了。「我……我忘了。」
她自小喪母,姑母——也就是她爹的姊姊金大紅,就跟她的親娘沒兩樣,今天是姑母的五十大壽,她居然忘了,天哪,她好不孝。
「唉。」杜鵑歎了口氣。事情會這樣她不意外啦,這很像她家小姐的作風,永遠的沒記性、永遠的迷糊。
說到她們小姐,她是老爺的獨生愛女、掌上明珠,不過她一點都沒有大家閨秀的氣質,不但膽小如鼠,而且迷糊,永遠叫人放心不下,今年都芳齡十七了,卻還沒出閣,只因老爺不放心將她嫁出去,怕她迷糊的性子不討婆家歡心,會受到委曲。
「怎麼辦?現在去還來得及嗎?」喜兒急著想彌補自己的失誤。她就是這樣,什麼事都做不好。
「來不及了。」杜鵑冷靜的接口。「小姐忘了嗎?姑奶奶一家計畫過壽之後,要在今天下午搬到表少爺任職的幽州去,現在他們應該已經在路上了。」
「什麼?!他們搬走了?」喜兒打擊更大了。
怎麼會這樣?那她以後不就見不到姑母了?雖然她知道姑母他們要搬到幽州去,可是她一直以為是很久以後的事,沒想到她完全想錯了。
「不只這樣,往後小姐有好長一段日子見不到小玲瓏了。」杜鵑補充道。
小玲瓏是只可愛逗趣的小兔子,小姐已經養了兩年,一人一兔之間有深厚的感情。
「為什麼?」喜兒又是一臉的茫然,不懂姑母搬到幽州跟她的小玲瓏有何干係?
精明丫鬟杜鵑的嘴角一勾,「小姐忘了嗎?你把小玲瓏借給表小姐玩,原說好今天去拜壽時把小玲瓏接回來的,可是你沒去,這會兒小玲瓏肯定跟著表小姐在前往幽州的路上了。」
她早就知道小姐絕對不會將這兩件事聯想在一塊兒,或許是被老爺保護得太好吧,小姐的世界很簡單,她從不想太複雜的事,也沒必要想,因為銜著金湯匙出生的她,早已注定富貴終生。
「什麼?!你說的不會是真的吧?」喜兒一臉的惶恐。
她想起一個多月前,她表姊上門來玩,對小玲瓏一見如故,硬是把她給借走了,她說不贏表姊,只好含淚目送小玲瓏離去,原打算趁拜壽之日討回來,現在一切全成泡影。
「小姐——」嬋娟輕聲叫喚,可是逕自神離中的喜兒還是嚇了好大一跳。
「做、做什麼?」她拍著胸口,驚魂不定的看著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