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的溫度雖然較平地低,但一入了夏還是酷熱難當,吸收地熱的柏油略散放一股悶熱的地氣。
小鎮上的人不多卻熱中於別人的事,近年來日趨增多的觀光客為這山城帶來一些繁華,然而他們仍不改探人隱私的樂趣,一見兩人有說有笑的並肩同行,不同版本的故事內容又熱鬧出爐。
「啊!對了,你目前住在顧媽媽經營的忘憂山莊吧?」風夕霧小心翼翼的問道,做賊似的神采十分可愛。
「有問題嗎?」心弦一撥,他下意識的空出一隻手撥撥她的頭髮。
一臉嚴肅的她忽然正經八百的端正形象。「非常嚴重的問題,你會害我身首分家。」
「咦?」他眼中露出「妳在開玩笑吧」的意味,但他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天涯人不懂天涯事是正常的,你不曉得完美如我也會遭人妒恨吧!」她說得輕快,完全看不出被人怨懟的陰霾。
季靳冷嗤一聲,為完美兩字遭濫用感到不以為然。「別亂用我的詞,自大會讓一個人盲目。」
以她現在說話的口氣不被人恨才怪,世上無完人,她把自己捧得太高了,人家不找她麻煩還能找誰。
不過他看得出她是為了帶出笑果才故意浮誇,真正的她不會在人前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驕傲樣。而這樣的她看來有趣得很,他不自覺地放鬆心情。
「沒錯,沒錯,自大的確會使人盲目,你真是說進我的心坎底了。」她沒有反對地連連贊同,毫無半絲苦惱。
「小姐,妳在耍我嗎?」和她在一起的感覺很舒服,他的話也不知不覺的增多。
她大笑的導回正題,沒剛才的嚴肅。
「你見過顧媽媽的女兒顧其憂了吧!」這是肯定而非問句。
他點頭,但微顰的眉頭表示不予置評。
「我也不曉得哪個環節脫了序,讓她看我不順眼,從小到大她從沒給我好臉色過,你住在她那裡千萬不要提及認識我的事,連名宇都要用三層蠟封住,密不透風地當沒我這個人。」
「不然呢?」季靳聽得眉頭越結越深,為她們錯綜複雜的「恩怨」感到不可思議。
輕幽的歎了口氣,風夕霧同情地望著他出塵的容貌。「不然她會卯起來追你,當我是情敵地非把你搶到手,不讓你愛上我。」
「如果我真的愛上妳呢?」不經大腦的脫口一出,他發現自己竟不排斥這種想法。
「嗄?!」怔然的忘了接話,她的心漏跳一拍顯得不太自然。
「以妳的完美程度,我想男人很難不愛上妳吧!」而他從不懷疑自己的性別。
在酒館彈琴的日子,各種形形色色的女人藉酒裝瘋的欲投懷送抱,仗著有點姿色就以為能輕而易舉的擄獲他的心,媚態盡出期望勾引出他的慾望。
雖然其中不乏真正令人眼睛一亮的大美女,但是不為所動的他從未多看,他的世界只有眼前的鋼琴,不會受外界的引誘而有所動搖。
她們的美是世俗的,是摻有雜質的劣品,紅塵味太重缺少靈性,無法與他產生共鳴的振動。
而眼前的她的美是縹緲的,身處紛亂的人間卻不讓雜色染身,一如她所栽種的海芋純然無垢,不爭艷地散發屬於自己的悠然芬芳。
她讓他灰澀的心湖有了波動,他無法否認自己動心的跡象,是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愛她,然而他對她的喜愛程度是其它女人所及不上,一如他對母親的敬愛。
「呃,這個……」風夕霧笑得有點窘困。「你還是不要太愛我比較好,我不想連累你被砍成兩段。」
「妳真是不謙虛。」季靳的眼中少了冷意和疏離,他發覺自己也會笑。
「不聽勸到時惹了麻煩別說我沒警告你。」她說的是事實並非玩笑話,顧其憂真的拿她當敵人看待。
已經數不清有多少回被她惡意的中傷和排擠,有時她甚至會動手推她,語氣不遜地讓她難堪,揚言要與她對抗到底。
說來好笑,認識顧其憂也有二十年了,可是她到目前為止還不知道得罪過她什麼,一味的退讓由著她蠻橫無理,誰知不想火上加油卻讓她更憤怒。
她的做法是適得其反,顧其憂變本加厲的認為她瞧不起她,高高在上的公主不屑與趴在她腳底的平民一般見識,直接掉頭而走無視她的存在。
每每想到此她就頭痛,她們之間沒結下這麼深的仇恨吧!不管她說什麼,做什麼,她都會立即想到不好的方面,然後說她目中無人。
風夕霧苦笑的撫撫發,不意的碰到一隻男人的手,她手指發麻的一縮,心跳加快地看著他握住她的手,滋滋的電流啪啪乍響。
這是心動的感覺嗎?她呼吸不穩的微微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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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你們真是有緣呀!走著走著就走到我面前了。」
聽著響徹雲霄的宏亮笑聲,滿臉疑慮的季靳懷疑他是不是走錯了地方,這個手拿酒瓶歡迎他的男人怎會是神職人員?!他未免喝多了。
要不是他身上穿著神父的衣服,另一手拿著厚重的聖經,他實在無法接受他就是他要找的人。
再看到與相片上無異的歌德式教堂立於眼前,他想否認的理由無從成立,即使對方一身的酒味濃得醉人,他還是不得不接受這沒得選擇的事實。
不過他不喜歡他那只搭在她肩上的手,並用熱絡的口氣喚他孩子,他看來比二十八歲的他大沒幾歲,憑什麼以神為名讓他降了一級?!
季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當他一回神驀然發現身邊多了個人,而笑聲暫歇的神父愕然地看著他的手,然後紅光滿面的笑得更大聲。
「你很沒禮貌耶!居然出手打神父。」他完了,神會降罪於他。
「我……打了他?」這不是真的吧!他一向不崇尚暴力美學。
這是Hermit的專利。
「不然他手背的紅腫哪來的?你別說是蚊子叮的。」三歲小孩也不信有那麼大的蚊子。
他硬著頭皮狡辯。「也許他酒喝多了自覺愧對上帝,因此自作懲罰給他不安份的手一個教訓。」
他還是不怎麼願意相信他是個受人敬重的神父。
「你竟然當著神的面公然說謊,你沒救了。」唉!他忘了她是活生生的見證嗎?
風夕霧真的很意外他方才突兀的舉動,初見教堂的外觀他還激動不已的直喃著--就是它、就是它、就是它……誰知一眨眼的工夫風雲變色,他又像初見面似的冷得不近人情。
保羅神父應該沒有對不起他吧!遠從荷蘭而來的他已在此地落地生根,樂善好施的心性廣受眾人喜愛,從沒拿他當外來和尚看待,與在地人融洽得如同一家人。
望著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聖像,季靳說得毫無愧意。「他不該藉酒裝傻的碰觸妳的肩膀,每個人的身體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嗯,說得很好,你這孩子是神庇佑的幸運兒,主耶穌將賜福在你身上。」神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搖搖欲墜的神父伸手欲拍他的肩,但他敏捷的閃過,他一笑置之的放下手中的酒瓶。
其實他並非貪杯之徒,只因為部落的酋長今兒個嫁女兒請他前往觀禮,那場面非常熱鬧,載歌載舞地,在他為新人送上一份祝福後,幾位布農族的壯丁熱情地多灌了他幾瓶米酒。
他想入境隨俗嘛!幾瓶酒還在他能接受的程度,因此隨著大伙開心的氣氛下跟著大口喝酒,大聲吆喝的加入他們跳舞的行列。
不過太久沒沾酒了,他沒想到原住民自釀的酒會這麼嗆喉,後勁十足讓他差點被扛回來。
「不要裝神弄鬼的假借神的名義叫我孩子,你並沒有大我多少。」喝酒適可而止,他厭惡喝得爛醉的酒鬼。
以往酒館裡喝醉的客人有Hermit會處理,不勞他出手。
一楞,保羅神父笑得很愉快地朝他曾經抱過的小女孩眨眨眼。「孩子,妳的朋友很會討人歡心喔!」
「是呀!他犯了一般人都會犯的錯。」先入為主的偏見。
風夕霧的笑容很真,真到反而有點虛幻。
她問向季靳,「你以為保羅神父今年幾歲了?」他有一張欺世的臉孔。
「三十出頭,最多不超過三十三歲。」以目測來看應該不離此數。
他話一說完兩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直衝著他笑,一頭霧水的他根本不曉得他們在笑什麼。
「錯了。」
「錯了?」她在打什麼啞謎?
「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神父就已經三十好幾了,他一直維持不變的容貌欺騙我們這些孩子。」他真該稱得上世紀大騙子。
「什麼?!」季靳驚愕的變了變臉,不敢相信這神父有那麼「老」。
「神父,你很可惡耶!都快六十歲的老人還沒一點老態,你不覺得會對不起我們這些孩子嗎?」他根本是人「妖」,數十年不見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