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天足,為什麼?」楊凌築知道很少千金小姐沒纏足,身處武林世家的姑娘們是例外,還有像被當做孤兒遺棄的大明公主朱玉兒也是個特例。
「我娘死得早,自幼沒人管我,我也不懂。」等到爹和寶姨注意到她時,想纏也為時已晚,而且爹也捨不得她裹小腳,傷在兒身,痛在爹娘肉裡。「你認為大家閨秀應該努力纏小腳,把好好的腳綁成饅頭大小會很好看嗎?」
饅頭,虧她想得到!他不禁莞爾。
「我覺得應該依各人喜好,也許就有姑娘家喜歡把腳綁成兩團肉球來炫耀。」
瞧他形容得多噁心,肉球?殷綠兒憎惡的皺鼻,「拜託你用字譴詞文雅一點行不行?」
「那麼……煮熟的蝦子。」
聞言,她腦海中浮現大蝦子曲躬的模樣與拗彎的小腳還真有點像,想到她快吐了,她以後大概不會再碰任何蝦子大餐。
「別說了,再說下去我以後什麼都不敢吃了。」她搖手制止他,一手捂著胃,渾身不對勁。
「我去洗衣服。」她實在待不下去了,跟他交談要有覺悟,絕不會聽到好話,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做乞丐的沒滿嘴粗話已經不容易,稱得上非人類了。
她還得慶幸是遇上了他!
「等等,我的鞋先借你穿,你打赤腳不太方便。」楊凌築正要脫下鞋子,但光那一股臭氣就令人不敢恭維,敬謝不敏。
「不、不!才一小段路。」她掩鼻,踉蹌的落荒而逃。
他攏起眉峰,暗想,她是怎麼了?總不會想乘機開溜吧?可是荒山野嶺的,而且她沒有穿鞋……
他隨即起身尾隨而去,還是不放心。
第五章
相同的溪畔,這一次殷綠兒謹慎多了。
依循舊路找尋立足點,她蹲在河畔,將身上褻褲及衣物放入水中,照洗襪子的方式,任它在水中飄流洗淨。
「這樣哪洗得乾淨?」
楊凌築毫無預警的笑聲自她背後冒出,嚇得她手一鬆,褻褲隨波逐流而去。
她心下大喊糟了,忙不迭得去追她的貼身衣物,並回頭狠狠瞪一眼那位倚樹的好事者,看他笑得一臉無辜,她就一肚子火。
「都是你啦!」從遇上他那一天起,她就厄運連連,先是被挾持,又被言語輕薄而敢怒不敢言,接著是掉落泥沼,如今連衣服都和她作對。
「我來幫你。」瞧她拉高裙擺,赤裸著玉腿走在蔓草叢生的岸邊,他不禁替她捏了把冷汗。「你別亂動,小心芒草會割人。」
經楊凌築一提,殷綠兒低下頭,始注意到膝下的痛覺和斑斑傷痕,像是給薄刀在雪白的肌膚上揮舞作畫般,劃下縱橫交錯的傷痕,雖然傷口不深也沒流血,但一筆一畫都很長,而且還非常痛。
「怎麼會這樣?」她痛得快掉出眼淚,彎下身去撫揉傷口,眼尾不經意掃到河面飄流的衣物,她失聲驚叫,「我的衣服!」在分神的剎那,她沒注意亂草叢生的暗處,腳下一個踉蹌——
「啊!」
「怎麼了?」正施展輕功拾回她濕碌碌衣物的楊凌築在半空中聽到她的尖叫聲,他趕緊回轉過頭,映入眼簾的除了跌坐在地上臉色蒼白的殷綠兒,還有……昂首吐信的毒蛇!天哪!
他又驚駭又惶恐的快速躍回她身旁,一顆心提到喉頭,連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手捏蛇七寸。對於抓蛇,乞丐可是老祖宗。
太可恨了,這只臭蛇竟敢傷他的愛人,非把它煎煮炒炸外加分屍不可,他使勁要捏死它之際——
「住手!」殷綠兒忍著足踝傳來的陣陣麻痛,喝止楊凌築。「是我不對,踩壞了它的巢穴,侵犯了它的領域。」
「它咬了你,你還幫它說話?」他的下巴簡直快掉到地上,她瘋了是不是?就算心腸再好也不能放縱害人之物,不解決它,難保它不傷害下一個路經的人。「它是毒蛇耶!」
「就算是蛇也是一條生命。」她一邊戰戰兢兢的檢視兩個紅點傷口,一邊咬著牙忍痛,試圖用雙手擠出毒液。「放了它吧!」
「我來幫你。」楊凌築隨手將那條罪魁禍首的蛇拋向遙遠的天空,心想,若是摔死算它活該!
「不用了。」她皺著眉婉拒,男女授受不親。
「這時候你還計較這些。」他蹲下,不容她置喙的握住她纖細的足踝,免得她亂動拒絕合作,迅速俯身去吸毒血。
他一口接著一口的吸吮著,而她咬著下唇,始終不讓淚水溢出眼眶,硬是把聲音吞回腹內,為了維持殷家千金的尊嚴和女性的名譽,她告訴自己絕不可以懦弱的哭喊,即使處於艱危的困境中,她也要有傲骨。
她還真堅強!
楊凌築忙著吸血的同時,他抬起頭,不期然與她四目相接,看到她淚光盈然,卻忍著哭泣,堅強的不哭不喊,這更讓他心疼不已,如果可以,他寧願替她承擔全部的傷痕與所有的痛楚。
此刻,他只希望自己的臂彎能撫慰她的傷口。
在目光交錯的霎時,殷綠兒感覺到與他相隔不到咫尺,耳邊儘是他粗喘沉重的呼吸聲以及急促的心跳,是他或是她的她已分不清了。
望入他那深幽如黑網般的雙瞳,她整個人像被吸入那黑暗的世界裡,在一片寂然的空間中,她腦筋一片空白,一種奇異而喘不過氣的感覺在她胸口升起,心臟卜通卜通的跳動著。
「好了。」楊凌築在傷口上方用他自袖口撕下來的布綁個死結,然後隨手抓起她放在旁邊的衣物,背對她蹲下。「上來吧!」
「幹麼?」他的聲音將殷綠兒從迷霧中拉回,她的心漏跳一拍,有些心虛,還好他沒發覺她的失常,居然直勾勾的盯著男人看到癡,想著,一股燒熱自她頸背蔓延開來。
「你受了傷,不能再走動,自然是我背你回去,何況吸出了毒血,難保沒清乾淨,所以回營地再擦藥以防萬一。」
「可是……」
「別再用男女授受不親那一套禮教當藉口了,現在是非常時刻,你那石頭做的小腦袋難道不能通融一下嗎?」如果她再拒絕,他打算用扛的也要扛她回去。
「我的腦袋才不是石頭做的。」她雙手謹慎又緊張的搭上他的肩,算是暫時認同他的話,雖然他嘴裡吐不出象牙,不過,他的背還真溫暖厚實,像小時候爹背她的感覺,但還是有一點點不同,他是第一個進駐她心扉的陌生人。
在凝眸那瞬間,她終於明白短短的相處時間裡,出現這些怪異的臉紅心跳的原因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喜歡上他了,喜歡上這個無賴。
楊凌築渾然未覺她態度的軟化,只當她是病人難免比較脆弱,他若知道她此刻心裡所想的,恐怕會興奮得衝上天。
「你別走那麼快!」殷綠兒柔聲低語。
「是、是!我的綠兒姑娘。」他差一點忘了她會「暈飛」,因為擔心她的傷勢,因此他的步伐不免加快了些。「你忍忍,一會兒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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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必你幫我,我可以自己來。」
此刻殷綠兒和楊凌築又為了一點小事起爭執。
「你受傷了,需要好好休息,我來就好了。」
「這是我的衣服。」雖然她是有點喜歡他,但並不代表他可以碰她的私人衣物,一想及那日他拿著她女性的衣物和貼身褻褲,她就忍不住面紅耳赤,急忙搶回也手中的東西。「我要自己洗。」
「難道你忘了上一次的事?」楊凌築以為她臉紅是不好意思。
「又不是常被蛇咬,我才沒那麼衰。」殷綠兒困窘的原因就是因為喜歡他、在乎他,又怕被他看穿心靈世界的變化。
「別忘了還有你差一點掉進河裡。」她羞赧的語氣令他不禁莞爾。
「那是意外,何況又沒真的跌進去。」聲音愈說愈小,她螓首低垂,不敢看他,怕芳心淪陷得更快。
「還是我來吧!」不容置喙,他捧回她手裡那堆衣服,她還沒來得及阻止他,他便一個騰身躍起。「我去去就回來。」
他一眨眼就消失無蹤,快得匪夷所思,留下她滿心歡喜又覺得羞窘,無地自容,畢竟讓一個大男人去洗女孩家的衣物,真的非常尷尬。
撫著烘乾的繡鞋與泛黃的白襪,殷綠兒發覺楊凌築不但手藝好,連洗衣服也洗得很乾淨。像這種既會煮菜燒飯又會料理家務事的好男人真不多見,與時下的紈褲子弟及自命風流的文士才子相較,他的確該列入稀有動物好好保護。
雖然嘴巴惡毒了些,而且動作粗劣、沒半點氣質,可是對於一個叫化子出身的男人,又能期待他有多好的表現?就勉強湊合了。
她決定了,就是這個臭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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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的天氣,萬里無雲。
殷綠兒坐在火堆邊,吃著楊凌築弄好的烤魚,看他忙碌的曬衣,她覺得好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