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間,曉潮飄然的長髮被削去一截,左肩也開了一道口子,露出雪白的肌膚,銳利的刀鋒堪堪擦身而過,曉潮的身子頓時駭顫不已。
見她駭異的模樣,天子昊登時心軟,語氣不覺稍稍緩和下來。「你要是再膽敢出言不遜,下回斷的可就是你的頸子!」
曉潮早已將這條命豁出去,暗自深吸口氣,正要出言相譏,卻見一名門衛急急走來。
「王,祭司緊急求見。」
一定是為曉潮兒而來!天子昊狠狠瞪視曉潮好一會兒,將手中的刀拋還給護衛,便轉身大步走到外殿。
「祭司,這麼晚了,有什麼急事?」天子昊一進外殿便直截了當地問道。
「王,」祭司秉著向來的從容神態對天子昊頷首。「曉潮兒今天上山採藥,聽說被您召見,不知是……」
「火狐突然不吃不睡,看顧火狐的侍員手足無措,正巧曉潮兒就在附近,」天子昊隨口打斷祭司拐彎抹角的質問,而火狐恰巧成為挽留曉潮的正當理由。「讓她在這裡看護火狐幾天,祭司該不會捨不得吧?」
「這……」祭司像被說中心事似的低了低頭,隨即平靜說道:「既然是因為火狐的關係,留在皇宮也是應該的。」
其實對曉潮將被強留在皇宮一事,祭司心中是五味雜陳。
當雲蘿告訴他天子賜曉潮兒尊貴白色絲袍時,他心中就暗叫不好,連忙馬不停蹄地趕來皇宮。
早在一開始,天子就毫不隱藏對曉潮兒的喜愛,原以為這一切都在將曉潮兒送到祭司殿後便宣告結束,豈料天子竟以這種方式表示對曉潮兒的佔有慾。
難道天子要將曉潮兒從祭司殿要回?這是萬萬不可能的!一旦成為祭司殿的人便永遠屬於天神所有,即使是天之子的王者也不能再有收回的妄念!這一點天子應是非常清楚。
再說出於私心,身為祭司的他也不願如此放棄水樣般的曉潮兒……
「王,」不過,他繼而一想,還是可以提出警告。「您知道祭司殿的人不宜在皇宮久留,所以最多三天,曉潮兒就必須……」
「要是超過三天呢?」不若上次那般言聽計從,天子昊這回挑釁地問:「超過三天之後,她會怎樣?皇宮又會怎樣?」
「王,」祭司微微一怔,立即現出嚴肅莊重的神色。「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是對天神的尊重,請王千萬要明白這一點才好!」
天子昊冷冷地抿了抿嘴,半晌才開口。「好!就三天!要是曉潮兒在這三天之內將火狐治好,她隨時可回祭司殿,要是超過三天火狐還沒起色的話,那就表示她在祭司殿沒有盡忠職守,學好醫治的本事,顯然是欺君罔上!」
「這……」祭司當下大驚失色,沒想到天子竟要以這種方法留下曉潮兒。「王,這欺君罔上乃是死罪,對曉潮兒來說,未免……」
「所以依你之見,」見祭司驚慌的神色,天子昊更是冷笑連連。「三天對曉潮兒來說是太長,還是太短?」
祭司一時語塞,天子明知曉潮兒在祭司殿為期甚短,對醫治之術一竅不通,卻以救治火狐為由,用她的生死來換取她駐留皇宮的期限,將她留在身邊。
事實已極明顯,天子喜愛曉潮兒之心已超過他的想像,而曉潮兒滯留皇宮的日子愈久,對躍登後位的雲蘿便愈是不利,何況他對曉潮兒也……
出於情理,出於私心,他都不願讓曉潮兒留在天子身邊;但若要讓曉潮兒就此香消玉殞,那麼他更是萬分不捨。
沉吟良久,終於,他咬牙說:「一切由王作主!」
天子昊淡然看著祭司,眼底卻透著勝利的得意之色。「很好!」
***
夕陽西下,一個纖妙的身影守在錮制火狐的金籠旁,與籠內的火狐皆動也不動,彷彿雕像一樣。
不知過去幾天了,曉潮手指無所適從地攪扭在一起,緊蹙著眉心看著籠內毛色日漸黯淡的火狐;如此坐在金籠旁與火狐朝夕相處,眼見失去自由的火狐了無生氣地瑟縮一角,心中不覺泛起陣陣憐惜。
其實任誰都看得出來,火狐的病並非身體之疾,而是失去自由,對生存斷了希望所致。
「從現在起,火狐由你負責!」那晚,天子昊打發祭司回到後園,便如此對她說道。「要是火狐有什麼三長兩短,惟你是問!」
「那麼我先回祭司殿……」她原想先請教祭司照料的方法。
但是天子昊卻以冷笑打斷她。「你待在這裡不得離開,火狐什麼時候痊癒,你就什麼時候回祭司殿。」
「如果火狐被我醫死的話,我就是欺君罔上?」曉潮想起他早先扣在她頭上的罪名。
「不錯!」
聽到他的聲音硬冷如冰,她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如果要置我於死地,一刀砍死我便罷,何必這麼大費周章?」
這話才剛說完,她感到雙臂一緊,整個人被天子昊提了起來,在那眼瞳裡,她看到教人心悸的慍怒與森寒。
「你當真如此不惜自己的性命?」他的神情可用咬牙切齒形容。
望著他凶神惡煞的模樣,她緊抿住嘴,決意不回答。
他狠狠瞪視了她良久,才將她猛擲在地。
「總之,火狐交到你手上,它就必須安然無恙!」對她下了最後的通牒後,天子昊轉身便走。
這幾天來,她寸步不離金籠,眼看著火狐一天天地虛弱下去,心中的焦急自是筆墨難以形容;這已不是為她自己,而是為這奄奄一息的火狐。
「曉潮兒!」
正哀愁怔望著火狐的曉潮忙回過神來,訝異地發現是雲蘿在喚她,而且神情之親切大大迥異於前幾次的怨毒。
只見雲蘿對籠內的火狐投以關切的一眼。「火狐的病情有起色嗎?」
「嘎?」曉潮從未見過雲蘿對自己如此和顏悅色,不禁有種受寵若驚之感。「它……一直就是不吃不睡,再這樣下去恐怕……」
「它這樣不吃不睡的原因究竟是……」雲蘿美艷的臉上也現出焦慮。
「原因我已經說過了,」曉潮歎息道。「既然被一口否定,再多說也沒用。」
雲蘿似是瞭解地點點頭,早在昨天自己奉召入宮時,便看見天子在後園質問曉潮兒有關火狐的情況。
「還給它你從它身上剝奪的,它的病自然而然就會好。」她聽到曉潮兒如此回答。
「你給我說清楚一點!」天子的語氣有著不悅,那冷淡泰然的態度顯然觸怒了聖顏。
「它的自由被剝奪了,別說是不受束縛的獸,就算是人,也會有無法忍受的時候。」
天子昊勃然大怒,轉身要抽出侍衛的佩刀,在旁窺伺的她正帶著期望目睹天子怒殺曉潮兒的一幕;只要曉潮兒不存在,籠罩在她心頭的威脅也會煙消雲散。
下手吧!王。她忍不住在暗處無聲地慫恿著。
令她失望的是,天子竟然將抽出一半的刀按了回去;儘管臉上森然依舊,但是她明白天子對曉潮兒的注意力已日趨濃厚,否則在這觸怒聖顏的嚴重情況下,天子絕不會如此手下留情。
她聽不大清楚天子咬牙切齒地說了些什麼,見他忿然轉身朝這方向走來,她連忙退回外殿,當下決定非得想個計策將曉潮兒從天子身邊趕開不可。
雖說她才是未來的王后,但從上回天子獨斷地御賜曉潮兒白色絲袍,現在又不准曉潮兒穿回祭司殿的黑袍,讓曉潮兒穿著侍姬的棉袍,就是蠢人也看得出來,她的後座難保!
想到這裡,雲蘿便柔聲說:「聽說你照顧火狐不遺餘力,甚至到了茶飯不思的地步?」
只聽曉潮兒幽幽歎了一聲,憂鬱的眼光始終停留在籠內的火狐上。「看到原本自由自在的生命被這樣囚禁起來,倘若我是它,就算是錦衣玉食也難以下嚥。」
「這話太嚴重了!」雲蘿輕拍了下她的肩頭。「其實這牢籠也是有門的,自不自由只在一線之隔,完全看你怎麼想,不是嗎?」
曉潮驚愕地望向她,不大能相信這番話是出自曾對自己加諸暴力的雲蘿。「你……你是說……」
「我什麼也沒說,」雲蘿神秘地笑了。「在祭司殿裡,你不曾聽祭司說過『來自何處便去自何處』嗎?」
「來自何處便去自何處……」曉潮不覺怔怔回味著這句話的意思。
「我該進去了,天子召喚我來,可不能讓他等哪!」
雲蘿撇下最後一抹莫測高深的微笑,轉身朝宮內走去;見曉潮怔愣的背影,明白自己的暗示已經起了作用。
現在,就看曉潮兒的表現了!她想著想著,忍不住得意地掩嘴竊笑起來。
***
來自何處便去自何處……曉潮無視於雲蘿的離去,反覆咀嚼著這句話的意味,眼睛陡然一亮。
對呀!既然她知道自己不屬於這個國度,為什麼還要聽憑天子昊或祭司的擺佈?為什麼還要滯留在這裡任天子昊恣意處置?雖然她不曉得自己究竟來自何方,但是她也沒有必要留在這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