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森一邊咒罵,一邊把頭從水龍頭底下抬起來,抓住手上第一個能抓到的東西,一條茶巾。他用茶巾裹住濕淋淋的頭部,挺起身體,手指著門。「滾出我的廚房。出去!」
對路森的報以怒罵,黎凱蒂吃驚地眨眨眼,接著把身體挺高一吋。她非常堅定地說道:
「你需要看醫生。」
「不。」
她瞇起眼睛。「那是你唯一認識的字嗎?」
「不。」
她的雙手甩向空中,又放下來--快得好像在做伸展操。路森戒心十足地看著她。
黎凱蒂微微一笑,去泡他剛剛要煮的茶。「就這樣決定了。」她說。
「決定什麼?」路森問道,一臉狐疑地看著她將兩個茶包丟入茶壺,倒入熱開水。
凱蒂輕聳肩膀,把水壺放回去。「我原本打算在找你談過之後去住旅館。然而,既然你受傷了,又拒絕去醫院……」她從茶壺前轉身,對他揚起一道眉毛。「你要不要重新考慮?」
「不。」
她點點頭,轉身拿起茶壺的蓋子蓋上。這清脆的聲音聽起來居然很舒服,她繼續解釋:「我不能讓受傷的你單獨留在這裡。頭部受傷很麻煩,我認為我應該在這裡過夜。」
路森打算開口說話,好讓她知道她絕對不可以在這裡過夜,不過她一邊走向冰箱一邊問 :「你要不要加牛奶?」
想起還有個撕開的血袋躺在冰箱裡,他衝過去,粗野地擋在她面前。「不!」
她目瞪口呆的看著他,他發現自己雙臂張開,擺出驚慌失措的姿勢站在冰箱前面。他立刻改成斜靠在冰箱門上,叉起手臂,腿踝交叉,希望自己看起來自然一點。接著他盯著她認真地打量。這動作具有讓她閉嘴的效果,然後她猶豫地說:「喔。那麼,我要加牛奶,如果冰箱裡有。」
「沒有。」
她緩緩地點頭,可是臉上的關心表露無遺,真的伸出溫暖柔軟的手放在他額頭上,檢查他有沒有發燒。路森吸入她的香氣,態度有點軟化。
「你真的不去醫院?」凱蒂問。「你的舉止有點怪異,頭部受傷真的不能輕忽啊!」
「不。」
路森聽到自己的聲音轉為很低沉,心中開始警覺。當黎凱蒂微笑,半開玩笑地問他話的時候,他就更擔心了。「呵,為什麼我早就料到你會這樣回答?」
他驚慌地發現自己幾乎要回應她的微笑了。他把心思拉回來,臉色反而更加陰沈,暗暗斥責自己短暫的軟弱。黎凱蒂這個編輯現在可能對他很好,那是因為她想從他這裡得到某些好處。他要牢牢記住這一點。
「好吧,那就一起過來吧。」
路森回過神來,注意到編輯小姐已經端起托盤,向廚房的門走去。
「我們應該在客廳喝茶,你在那邊可以坐下。你剛才撞那一下可不輕。」她側身用臀部推開彈簧門的時候,又說了這句話。
路森跟著她走了一步,又停下來回頭看看冰箱,想著裡面那個血袋。在明天晚上鮮血送達之前,那是他僅有的存糧了。他餓得不得了,快餓昏了。這一定就是他面對黎凱蒂強勢的接近時,會這麼軟弱的原因。也許吸一口血對稍後的會談將有幫助。他伸手去開冰箱。
「路森?」
那聲呼喚讓他不敢動彈。她什麼時候改口不再稱呼他殷先生了?為什麼她雙唇輕啟、喊著他名字的時候,聽起來這麼性感?他真的該進食了。他拉開冰箱門,伸手去拿血袋。
「路森?」
這次她的聲音好像有點擔心,而且似乎靠得更近。她一定是走回來了,想必是擔心他因為受傷而暈過去。
他挫敗地喃喃自語,關上冰箱的門。滿身鮮血的災難可不能再發生。剛剛那次已經引發了無止盡的難題,例如現在這個女人竟打算在這裡過夜。他本想當場否決那個建議,但是因為黎小姐接近冰箱而分散了注意力。該死!
好吧,先去澄清這個問題。他才不要她留下來,滔滔不絕地談那些宣傳活動的廢話。就這麼決定。他會非常堅定。必要時,拿出殘忍的手段。她絕下可以住在這裡。
路森試圖擺脫凱蒂。不過她一旦決定,就像牛頭犬一般堅持。不對,牛頭犬這個形象不對,應該是小獵犬。沒錯,他比較喜歡這樣的比喻。一隻可愛的金毛小獵犬掛在他的手臂上,意志堅定地咬著他的襯衫袖緣,死不放手。幾次想把她甩到牆上去都不成,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讓她鬆口放開他。
沒錯,情況相同。儘管活了好幾百年,路森一向拙於應付這一類的事。依他的經驗,人類相當煩人,永遠都在闖禍,尤其是女人。只要碰上落難少女,他就一敗塗地。他已算不出多少次被陷入麻煩的女人絆住,整個生活因此陷入混亂,接下來他就為了這個女人打架、決鬥或是去打仗。當然,他總是獲勝才能保住性命。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沒辦法得到那個女人。每次到了最後,所有的努力和生命中的遽變,都讓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女人和別的男人離開。
不,這次情況不同。黎凱蒂這個編輯不是落難少女。事實上,在她眼中,顯然他才是有難的一方。她是「為了他好」才留下來過夜。在她心中,那是在拯救他,而且打算「如果他昏睡過去,每個小時要叫醒他一次」,只因為他太愚蠢了,居然拒絕去看醫生。他們一在客廳坐下,她就這麼宣佈,然後平靜地從茶壺中拿出茶包,在他目瞪口呆地望著她的同時,把茶倒好。
路森不需要她幫忙。他的頭並沒有真的撞得很疼,而且即使真的撞痛了,他的身體也能快速自我治療。不過這件事不能跟她講,他只能盡量嚴苛、堅定地說:「黎小姐,我不要你幫忙,我可以照顧自己。」
她鎮靜地點點頭,啜了一口茶,愉快地微笑說道:「如果你頭上沒有像回教徒似的纏著一條美麗卻沾滿血跡的茶巾,我會更加認真考慮你的意見。」
路森警覺地伸手去摸,只摸到他忘了拿掉的茶巾。他開始解開它的時候,凱蒂加上一句 :「不必因為我而拿掉。你頂著它還滿可愛的,比較不嚇人。」
路森咆哮著扯下那條有花朵圖案的茶巾。
「你為什麼要咆哮?」他的編輯睜大了眼睛問道。
「我沒有咆哮。」
「有。」她露齒一笑,樣子非常開心。「喔,你們男人真是可愛。」
路森知道自己正在輸掉這場戰鬥,他完全找不到理由叫她離開。
如果控制她的心智呢?
他一向規定自己避免使用心智控制的技巧,而且也有一段時間沒有練習了。通常沒有使用的必要,因為他們全家都轉為血液銀行的客戶,以此為食,不必出外狩獵。但是眼前這個情況顯然有必要採取心智控制。
他看著凱蒂喝茶,試著進入她的大腦,以便能控制她的思想。他大為吃驚地發現,他只找到一面空白的牆壁。彷彿有一扇鎖緊的門擋著,他無法進入黎凱蒂的大腦。然而他還是嘗試了幾次,無法成功闖關讓他更為擔心並警戒。
直到她打破沉默,提出她前來多倫多的理由,路森才放棄嘗試。「也許我們該討論一下巡迴簽書活動。」
路森的反應好像她拿了塊燒紅的鐵戳他。他跳起來,放棄控制她的大腦、要她馬上離開的嘗試。「樓上有三間客房,都在左手邊。我的房間和辦公室在右邊,不准靠近。隨便你要睡哪間客房都可以。」
然後他急忙從戰場上撤退,衝回廚房去。
他可以忍受她一個晚上,他這麼對自己說。等今天晚上一過,她確定他沒事;她就會走了。他會設法讓她走。
他盡力不去想當初也是這麼堅信讓她喝完茶就可以趕她出去。他抓起玻璃杯,拿出冰箱中僅存的血袋,走到水槽邊準備痛快享受晚餐。在黎小姐忙著選擇該睡哪個房間的時候,他也許可以趕快喝一些鮮血。
他想錯了。當背後的廚房門打開,他才剛把鮮血從袋子倒到玻璃杯裡。
「這鎮上有沒有整晚營業的雜貨店?」
玻璃杯和血袋從手上掉落,路森急忙回頭看著她,聽到玻璃杯掉入水槽的聲音,他的臉開始抽搐。
「對不起,我下是有意要嚇你。我……」她說到一半,他舉起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拜託……」他開口,然後疲倦地說完。「你剛問什麼?」
他沒有真的在聽她的回答。甜美又帶著金屬味的血液在空氣中顯得那麼濃郁,令他擔心在廚房另一端的凱蒂也會聞到。他無法集中注意力,尤其是聽到鮮血從袋子中湧出來、流進水槽的聲音,更是沒辦法專心。他的晚餐。他最後的一袋鮮血。
他的大腦在大聲尖叫:不!他的身體發出抗議的痙攣。在這種情況下,黎凱蒂的話聽起來像沒有意義的聲音。她一邊說,一邊走向他的冰箱,往裡面瞧。這次路森懶得阻止她。之前的鮮血用完了,裡面空空如也。然而,他的確試著聆聽她在說什麼,希望越快處理她的問題,就能去搶救他的晚餐。然而,他再怎麼努力,也只聽到隻字片語。